2016-08-24

IMMORTELLE 1-9

N久以前寫的BLEACH浦一同人文。因為即將把最後的故事大要放出來,所以索性把前面也放上,格式有點跑掉,如果嫌棄的人可以到這裡看。


IMMORTELLE [1] (2008.07.19)

楔子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房間一角,一個紅色的房間,他眨眨眼,嘗試活動自己的四肢,毫無感覺的四肢,像爛肉一般連在他的軀幹之上,他低頭,自己全身光裸。「動啊!」他顫抖地說,紅色房間內迴響著他自己的聲音,那聲音模糊不清,他識不得這一切,但他莫名的感到安心。首要之事,是讓他的身體動起來。


先是他的小指頭,微微地顫動,他盯著看,好像他的意念便能讓他的身體聽話。在他總算讓一隻手動起來時,他咯咯笑,好像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沒多久,他撐著牆壁,牆壁有點軟,還濕濕滑滑的,他看了一眼,手上也沾到了那些紅色。最後他勉強使力才讓自己得以跪坐、看見房間的整體,紅色的房間是扁圓形的,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東西,狹窄的紅色房間。

好累。
那是他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下次醒來會是什麼時候?
其實他不太在乎,他十分的虛弱,根本無法抵抗體內突然席捲而來的困倦,然後他失去了意識。他反覆在這房間內沉睡、醒來,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的體力已經讓他能夠在房間內四處摸索,但這間房間沒有任何東西,他也只能起身在房間中轉轉,拿那片古怪的牆作點消遣,或是遮住自己的雙眼期望看到紅色以外的世界,接著他又回到某個角落,睡覺或對著自己的手腳發愣;在這裡他既不會感到冷,甚至連餓的感覺都沒有。

在房間內的生活很安全,也不用思考太多事情,多麼幸福。

沒多久,房裡出現了異狀。
一開始他以為那只是一條出現在牆上的弧形裂縫,在他頭頂那樣的高度,有他一隻胳臂那樣的長度,試探性地摸了摸,一片平滑,他試著將口子弄大些,卻搞得一身血糊,瞇著眼朝縫中望去,一片黑。但當他每次醒來時,那道裂縫的間隙就變得更大一些,一點一點的,像是有人挖開了似的,從弓形的樣子逐漸變成一個半圓。他清醒時會盯著那個扇形的洞口──他再也不接近那裏了,外界的聲音開始時不時的從洞外傳進來,他不由自主地恐懼,究竟在那外頭是什麼,是洪水猛獸亦或妖魔鬼怪?

聲音持續地傳來,太頻繁了,他有時會被那些聲音吵醒,總是聽不清楚的聲音,他有一次鼓起勇氣湊近那洞口,他記住了從腳趾傳到背脊的顫慄,一聲巨響傳來,他僵硬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措,一會後才縮回某個遠離洞口的角落,用雙手蓋住耳朵,怯懦地抵抗那嚇人的聲音,並緊閉雙眼。房間開始大力晃動,像地震那樣,他只能使盡全身的力氣蜷縮成一個圓──當晃動停止後,他淚流滿面,看著滿布自己整身的腥紅,確定自己沒有消失在哪個地方。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不再那麼煎熬了,儘管聲音依舊時不時竄進房中,裂縫也即將擴大成一個完滿的圓形,他看著那刻在牆上像月亮一般的洞口,那樣的大小他是鑽得過去的,他厭倦了對峙,他甚至有種想法,會不會那聲音是在呼喚自己?只是他從來都聽不清楚?

紅色的房間又開始震顫,他從睡夢中驚醒,這次比上次的規模更大,他被狠狠甩到另一個角落去,一塊天花板剝落了,沉悶地砸在他剛才醒來的地方,他用餘光看著,吃力地手腳並用爬起身,慌亂地看著自己的安身之地開始崩塌,他明白若是不逃出去,他會跟著紅色房間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他霎時之間明白了,那條甬道是為了此時此刻而長成的。他三步併兩步跑到洞口前,一邊躲避頭頂上掉下來的東西,在他爬進去之前,他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紅色房間塌陷成了粉塵,而他前方的黑暗用力將他拉入另一個世界。

結束了。
這個念頭衝入他腦中,他剛才拋棄了什麼,而突如其來的光亮讓他再也無法自持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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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自己裹著棉被躺在床上,闔上的雙眼中是一片無重力的黑暗,讓他覺得自己正飄飄然行走於宇宙中。倏然一道光掠過眼中,他以為天亮了,於是他張開眼睛,一輛轎車於他身邊呼嘯而過,餘下喇叭的殘響,他嚇都嚇醒了,自己怎麼站在馬路上了?

他驚魂未定地摸摸胸口,快步走到安全的地方,他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不認識這條街道,他的身體和他的神智作出相反的舉動,像是對此處多熟稔似的,在這條街上漫步遊走,他暗自思索著自己究竟在這裡做些什麼,該不會自己突然忘了自己在哪裡吧?那不是老人癡呆症嗎?

他很快就發現他不是得了阿茲海默症或狂牛症一類的,他扭頭時恰好看見一餐廳外的立牌,寫著當日特價餐點的那種黑板,上頭寫著”2006.06.27 今日特價 奶油海鮮麵”一旁的店員還在門外喊著歡迎光臨,他愣在那兒,令他介意的自然不是菜色或是上面的字其醜無比,而是日期──那可是二十年前!他皺眉看著那板子,然後疑惑地望著身旁的人潮,搖搖頭,也不顧旁人了,他用力拿手揉著自己臉。我還在作夢吧?一定是這樣。

「露琪亞,叫妳快一點了!」
有人在他背後叫喚,讓他嚇了一跳,雖然對方不是在叫自己,他還是轉過身去,聲音出自一個少年,背影怎麼看怎麼眼熟,他想上去看看對方自己認不認識,卻因為對方的穿著有點卻步──少年有一頭鮮豔的橘髮,身上穿著武士服,呃,最糟的是還背著一把看起來有點像菜刀的大刀,用繃帶纏著,好不奇怪。該不會是Cosplayer吧?今天有活動?

一個矮小,留著中長黑髮,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孩子喘著氣、小跑步到橘髮少年身邊,忿忿地瞪著少年,看來她就是少年口中的露琪亞了,長得還蠻漂亮的,就是矮了點。

「浦原那混蛋,這個義骸是不是有問題啊?總覺得活動起來卡卡的…」女孩說起話來有點男孩子氣,她轉轉自己的手腕,好像她的身體真的很不靈活。少年說妳啊平常吃那麼多跑不快也是當然少怪罪別人身上,馬上被女孩賞了一右鉤拳和一記白眼。接著女孩的手機響了響,她和少年招招手,示意該走了。

兩人動身,轉了個彎朝他的方向走去,不過六、七步的距離,他們和他擦肩而過,好像路人一般,啥事都沒發生,可他定睛一望,瞬間心裡炸了起來──那名橘髮少年的臉竟然和他長得如出一轍。

他猛地自床上彈起,用力瞪著無辜的牆壁,胸口上下起伏,幾秒後才在嘴裡叨叨絮絮靠原來是個夢之類的。他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氣,翻開棉被,赤腳踩上冰冷的地板,打了個寒顫,春天的清晨冷得嚇人,讓他有縮回被窩裡的衝動,不過該做的事還是得做。他按掉有點多餘的鬧鐘,伸了個懶腰才總算離開床鋪。

下了床,雙腿還有些不穩,他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差點撞到空了一大半的書櫃,撞是沒撞到,不過他還是不小心踢到攤在地上的旅行箱,讓他差點跌個七葷八素。他暗罵了一聲,單腳跳了幾下,才彎下腰從箱中撿出幾件衣物。拎著衣服,他躡手躡腳地走進房外和家人共用的浴室,將沖澡、刷牙、洗臉等等清醒精神卻令人沮喪的動作在十幾分鐘內完成,打著赤膊穿件短褲,神清氣爽地走出浴室,開始了一天的早晨。他用毛巾擦著自己還在滴水的頭髮,雙手在頭上搓著,等乾了差不多,才將毛巾拿下,露出給自己揉出的黑色亂髮。他將毛巾丟進洗衣籃裡,然後走回房間套上一件短袖和淺色的牛仔褲。

接著他走進廚房,啵一聲拉開冰箱,他看了看,他家的冰箱幾乎都處在空盪盪的狀態,今天好一點,還找到幾片冷藏過的土司、蛋、培根,甚至還有一些起司。他拿出四片土司,兩片擺上了起司送進烤箱裡,熱了油,蛋煎好了接著放下培根,將烤好的吐司放在盤上,起司被烤得起了泡,他將剛煎好的東西擺上,將另兩片吐司放在最上層便完成了他今天的早餐──他和他母親今天的早餐。他端著兩個盤子走到餐桌前,兩人份的吐司培根夾蛋,他隨手放下盤子,盤子清脆地撞擊在木製餐桌上。到玄關拿了報紙,他又走進屋裡頭,拉開椅子便坐下翹起二郎腿一邊看報紙,一邊啃起早餐來。吃著吃著,他用餘光瞥向屋內的一間房間,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看他的報紙。

那間房間的門被慢慢打開,他的母親披著一頭散髮,身上還穿著寬鬆的格子睡衣,他頭也不抬地說聲早安,她蹣跚地走到兒子身邊,摸摸兒子的頭,嘴巴一張又打了個呵欠,他看了他媽一眼,光瞧那黑眼圈就知道她昨晚八成又是開夜車。
「先去洗臉刷牙再來吃早餐。」
她咕噥了聲乖兒子之類的,隨即又吩咐他煮壺咖啡,就垮著肩走進房裡。
他看著老媽的背影,輕嘆口氣,起身去翻櫃中的咖啡壺。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爹在他七歲時就死了,也好在他媽是個有點名氣的女作家,家裡背景也不錯,養個小孩還不成問題,但家事這方面這女人還真的不太在行,常常都是外食解決,一趕起稿來更是沒日沒夜。想到這他又一口無奈氣,倒不是替自己喊怨,而是擔心自己離家了自己的媽該怎麼獨自生活。拿了個馬克杯,將黑褐色的液體綿綿倒入杯中,熱氣蒸成幾縷白霧,他想想也替自己用了一杯,嘗了一口就給苦得皺眉,只好在裡面加幾匙糖。
他媽洗漱完換了套衣服走出來像換了個人似的,她撿起剛才他看過的報紙,鋪在餐桌上,先啜了口咖啡才開始吃早餐。
「去把東西收好拿出來,等等我送你去車站。」
「就說我自己去得了。」
「我跟編輯開會,順便而已。快去啊。」

她朝他擺擺手,讓他快去,他見她堅持也不好跟她爭,摸摸鼻子就走進房裡。他把該帶的都收拾好,也沒什麼好收的,他前些天早拿捏妥了自己能用上什麼東西,拉上拉鍊,他草草環顧自己住了好些年的房間,便關上房門拎著那忒重的旅行袋出去。他媽站在玄關替他開門,他一邊套球鞋一邊聽到他媽開了車庫門,一陣忙亂,他好不容易繫上安全帶,黑色轎車慢速駛到街上,他從副駕駛座上看著自己家的紅褐色磚牆,脖子都快扭了一百八十度他才回過頭。
又不是以後都不回來了。
他心裡一陣嘀咕,指甲戳著自己的掌心肉。車檔一換,油門一催,車飛也似地飆出好幾公里,他人一倒,想放空望天,腦子裡卻亂得不行。媽老說隨便隨便的,讓他愛念哪裡就哪裡去,他可從沒後悔作這離家幾千里的決定,勇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嘴巴上說萬事OK船到橋頭總要直,心中還是有幾許煩慮,也有幾分興奮,過了無聊的十八年人生,離家說不定是種轉變。

約略二十分,很快,他們的車停在了車站旁。他解開安全帶,下車開後座的門拿行李,然後又湊到車窗前,他媽搖下車窗。
「到了記得打電話給我。」
「好,媽妳快走吧,路上小心。」
車裡人伸出手一把將他拉下來,大力親了一下他的額頭,他哎哎叫了幾聲,抬手擦擦不知道有沒有沾自己臉上的口紅。
「要交女朋友喔。」
「…說這幹嘛,妳開會要遲到了啦,清水小姐又會念妳喔。」他癟癟嘴,心說妳哪壺不開提哪壺。「快走吧。」
「好好,你自己坐車小心點,喔? 」
「嗯。」
果然提到編輯她就怕,掐掐自己兒子的臉,她總算關上車窗,揮了揮手,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他看著自己老媽的車遠去。最後一個走了。
他吐掉自己肺中的空氣,又淺淺吸了一口,調調背包位置,他快步穿越馬路。車站人多,他左閃右躲地避免和其他遊客的擦撞, 買了車票進月台,人群讓他覺得有點不適,他連忙加快腳步,火車正好駛進站,他排在其中一列後方,等著進車廂。

車門打開,上班上課的人潮魚貫鑽入,他被狠狠塞進門邊的角落,呼吸著劣質的空氣,充滿人味還有化學藥品、濃郁香水的味道──那來自他隔壁的大嬸,他皺眉吸氣,嘗試往左邊靠一點,他可不想沾上那香味,那大嬸正好看了他一眼,他尷尬地笑笑便轉開視線,但下一秒他馬上就後悔了,一個他不該看的東西正站在他左邊,下意識猛地將視線轉回香噴噴大嬸身上,大嬸用古怪的眼光看他。

他暗罵一聲髒話,媽的自己這窩囊廢轉頭轉那麼快幹什麼!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正確地說,一隻青青紫紫、指甲剝落、血肉淋漓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一陣刺骨的冷襲來,他吞吞口水,裝作窗外有美女還是燦爛風光一樣死盯著外頭,但雞皮疙瘩都自動起立向他左邊的玩意兒致敬。

那不是人,之前是,但現在不是了。簡單說就是幽靈、鬼、阿飄或飄飄、好兄弟,看你愛怎麼叫都可以,你可能看不到,重點是他可以。

這話說來也沒很長。
三年前暑假的某天早上,他起床就發現有個穿著和服四、五歲的小女生坐在自己床尾,還以為是親戚或是老媽哪個朋友的小孩來家裡玩,一臉茫然,滿頭都是血。他正想問怎麼回事,就見小妹妹開始渾身抖動,然後啪地一聲重重摔在地上,先不管事情古怪,他翻下床就要去看那小妹有沒有事,一碰身體早冰了,翻白眼張嘴巴的很難看,好像死了很久,他一下懵了,我操現在是什麼情形?然後那小妹過幾秒後喀啦抖動身體爬了起來,看也不看他一眼,方才的事情又重來一遍。

他一下想通了,在那小女孩爬起來的時候,他這是撞鬼了,不,說不定人家之前死在這裡,是他一直睡在這兒…想到這裡他頭皮發麻,背後又一個肉貼地的聲音,他跑帶爬衝出自己房間,連頭也不敢回,碰地關上房間門,手腳都在拼命發抖。

他當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看紙條才發現老媽出國好幾天不會回家,和朋友說人家會把他當神經病。啊該不會那小妹在那裏摔啊摔的摔了好多年吧?就怕她玩摔摔樂摔膩了以後跑來找他抬槓。

他胡思亂想被自己的念頭嚇到,找衣服穿了,他出門想投靠正常的世界,出了庭院他呆愣一會,用力捏自己的臉,然後返回家中,將自己摔進沙發中──靠,外面也是一堆血流滿面、斷手斷腳、開腸破肚的『人』在走來走去,是自己瘋了還是自己在作夢?世界怎麼變成這樣了?他全身都在抖,湊近窗前向外看,果然還是那樣,但其中也有看似好好的過路人,沒有一個人神色慌張,很顯然他們都看不見那些看起來已經死了的『人』,只有自己看得見,哪有這麼扯的事,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不正常。

他懊惱地再坐進沙發中,揉著自己的頭髮。他就在那裏自閉了好一陣子才膽敢走出家門,發現只要別和那些鬼魂們對上視線的話就平安無事,被發覺的話那些死人也不會怎樣,纏著你和你說幾句話,請你去幫他們做點事之類的,血啊肉的看久了也習慣了,麻煩的剩自己房裡的小女孩,睡客廳睡了好多天,他最後直接進房去好言勸說,讓她快些成佛。

久而久之也習以為常,不像一開始還戰戰兢兢,但看到突然出現的還是會像看到竄出來的蟑螂一樣嚇一跳就是了。

那個死像有點難看的男人現在巴在他身邊,他脖子縮了縮,冷得打了個噴嚏,顯然是被對方發現了,他接下來大概沒個清靜了。不是他討厭和這些人講話,只是現在大庭廣眾,隨意回話會被當成神經病啊!以前還會呆呆的回覆這些人的話,但如今,只要是公共場所他是絕對不會理那些傢伙的。

所以他也只好任對方搭住他的肩,當個十足的好垃圾桶,聽那個男人講他當初怎麼被電車輾過的故事,還有他老婆外遇什麼的,只是完全不回話,更不會有什麼表示──沒把你踹一邊就不錯了。他不喜歡鬼魂的碰觸,他們全身冷冰冰的,每次碰了回家都得泡個澡才成。

這段和好兄弟一起的大眾運輸工具體驗比他想像中要無聊得太多,在人潮退去又湧進的期間,他在靠窗的空位坐下(死像有點難看的那一位也跟著在他旁邊坐下,而他就看著有人穿過幽靈的身子 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他不時打著瞌睡,反反覆覆醒來又睡去,在晃動的車身内安心地渡過了旅程,終於頭頂上的廣播響起,他揉揉眼睛,對身旁的那個依舊視若無睹,站起身並整了整自己的隨身行李。
「快去投胎吧,為了你好。」他小聲地在嘴角說,確保身邊沒有一個活人能聽見自己的話;那位仁兄終於得到了回應,開心地向他猛揮手(當然他希望那傢伙別揮了,很可怕)。
他在車門開啟時抓緊節奏邁步離去。

花花世界。
還只是大白天,但這就是他對東京的印象了。好不容易,他胡轉了好幾圈車站周遭後,是一個看他已經經過很多次的果菜店大嬸好心叫住他,給他指點了地址(還送他一顆蘋果,害他很不好意思),他才在某條巷子深處找到自己的目的地,一棟老舊的學生公寓。
有些年紀的房子,陳列在與周遭相似的住宅中,兩層樓的老式建築;一樓只有兩間住戶,在一樓右側則有一道鐵梯能通往二樓,上頭就有四間房間。典型,給窮學生住的。

『要在這裡生活啊……』大概可以想見房間裡頭會是怎樣的情形,在狹窄的空間中一個人生活。當然沒有老家來的寬闊,不過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就是了。

他伸手到褲子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條,上頭寫的是確切的地址,推算起來應該是二樓右邊數過來最後一間才對。
抬頭望著那一間應該是要他來住的房間,門扉緊掩。
他身上並沒有鑰匙,當初找房子是透過親戚找的,只說來了以後找個姓中田的太太,但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那位中田太太現在人在哪裡。

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索性走上二樓。

從走來感覺不太穩固的鐵梯上來,恰好住在第二間的人打開了門,向他微笑點頭示意,和身後走出來的同伴一同走出房門。
「不好意思…」他叫住了向他微笑的高大男生,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請問中田太太是住…?」
「啊,你說房東太太是嗎?她住樓下的第一間唷。你是新搬來的?那個考上W大的?」
「嗯……」欸?「是、是啊,今天要搬進來。謝謝你告訴我,我想我還是……」
「你是讀哪一系?」似乎有繼續和他攀談的意思,青年不管他接著問下去。
「嗄?呃……機械工程。」沒太在意,下意識地回答。
「我是淺野。」青年咧嘴一笑。「你好啊!同學!」
什麼同學?「……難不成你也考上和我一樣的……」
「BINGO!多多指教啊!」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乾笑著下樓。
見鬼了,來第一天就碰到自己未來的同學…

剛搬家總是忙得毫無頭緒。他盡量不去干擾到他人,但是從房東那兒領了自己的行李後,他還是萬般不好意思地被邀請到很熱心的房東家裡吃了兩餐,還要了份周遭的地圖,一猛然發現房裡少了什麼就憑著地圖到處亂竄,三五次下來,起碼也對哪裡賣油哪裡賣鹽熟了。  

「喂!你!別跑進別人房間啊!」他在刷浴室時向一個不知什麼時候縮在廁所角落的幽靈揮揮手,趕人……呃,人?總之是自己房間,不需要顧忌什麼。奇怪的是,這些幽靈都還蠻聽話的?那電影裡是在演怎樣?

不消兩天,他將房裡打點好了,至少是能睡了。其中,似乎本來就住在東京的淺野也常跑來找自己串門子。

真是麻煩人……

「就是這裡啊。」他抬頭望了望寫得龍飛鳳舞的燙金字體,他來到未來的大學,就站在門口。
很不踏實,自從來了東京以後就是這樣,渾身不對勁的。
他以為那是水土不服,也沒多顧忌,僅是搖搖頭。逕自踏入校園中……而且話說回來,最近連碰到那些東西的機率都變高了,巧合?

校園裡的櫻樹很多,又正逢春天,風吹拂,有不少弱小的花瓣就落於地面。連他走過這片花道,也受到了一番洗禮。
因此而感到愉悅的黑崎,揚起嘴角,在校園中晃過一遍,特別在理工科大樓、餐廳流連了一會兒,甚至還跑進圖書館翻了幾本書(在假期中圖書館似乎也開著),最後因為累了而在圖書館前的露天咖啡座停下。

還有兩天才開學呢,四周還是靜悄悄的。

他旋開自己帶在身上的保特瓶,裏頭裝了水,咕嚕咕嚕喝了幾口,就抬起頭,就地對著頭上的櫻樹和上頭的藍天,拼成的圖案欣賞了起來,雖然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多美好啊……

不過呢,話說在美好的時刻裡,總是會有煞風景的事發生。他眼珠一轉,眼角的餘光就馬上捕捉到了,嗯、不該看到的東西,還和電影裡演的有得比。
喂喂,現在是大白天吧?他心底哀嚎,雖然明知和白天晚上沒關係……多少啦。
白衣女子低著頭,糾結的雜亂黑髮長及腰,老套地坐在他旁邊那一桌,小口微張,從青唇中爬出幾隻蛆兒,還有道鎖鍊繫在她胸口上的一塊肉,看起來隨時都要和身體脫離,後頭連著漆黑的胸腔,而下頭、鎖鍊的尾端隱沒到地面消失。

他不寒而慄,全身的毛孔都像打開了…他緊張且小心地收回視線。
下意識地,他很想立刻從這個地方逃跑。只是…他又小瞥了一眼,現在逃跑會不會被發現啊?依照他過去的經歷,不管是像現在這種恐怖的還是人畜無害的,只要被發現自己看得到,沒有不被追得一天半天的……
所以,他該怎麼做?

接著他被一陣吼聲給嚇得聳起了肩,他很小心地再用餘光看了一下…怎麼覺得女鬼的臉變猙獰了?好像還看到她將幾隻嘴邊蠕動的東西給咬碎吞下…急忙再收回目光。從來沒遇過、從來沒見過已經夠醜的面貌還會再變得更恐怖。

現在逃跑是一定要的,只是怎麼個跑法……
一、光明正大地站起身,裝做沒看到。
二……喔,沒有二了,他現在正光明正大地站起身,想裝做根本沒看到那個女鬼,就這麼離去。
只是他今天似乎就是特別衰──
走了沒幾步,看似沒事,但身後突然傳來爆破的巨大聲響,而他連帶地被撼動枝葉的震波甩了出去,在空中畫出一道線,再重重跌落,他昏厥過去。
周遭一片寧靜, 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另一頭,穿著白衣的女子早已不見身影。
這一頭,過了約十秒後,一個男子啵地從上方點地而下,穩站在他身旁。一手拎著鐵製拐杖、一手提著白色的、類似昆蟲軀體的一部分,正在粉化中。
男子身著異服,見到昏死的他,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微笑,帶著驚奇;扔去那風化的軀幹,男子蹲下,檢察他的傷勢。見他腹部的傷勢已將血染濕了外衣,才不悅地皺起眉。

「哎,真不像你啊。」男子輕聲說,語氣帶點失望。

男子將黑崎丟上自己的肩頭,隨意地調整了不會讓他滑落的姿勢,便點地而起,沒多久就消失得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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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動。」

黑崎睜開眼時,頭上是昏黃的燈光,他掙扎著想動。一般人看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總是會這樣的。

一隻黑貓走近,最後居高臨下地踩在他胸膛上,一雙漆黑的眼瞳裡有人類的狡慧。像是嘲笑、譏諷地喵喵叫了一聲,再三兩下輕盈地跳下他身軀,卻以肉掌碰觸他臉頰,開口講了一句不該出現在貓嘴裡的話,一陣藍光閃過,他又昏死過去,還來不及思考黑貓為什麼會講話。

「跟以前沒兩樣嘛。」黑貓說,用粗且沙嗄的聲音。「嗯?頭髮變黑了?」
「夜一……」

視線轉到昏黃和室中的一角,將黑崎帶到此處的男人靠著矮桌,用拳頭撐著臉頰,慵懶地伸直了雙腳,相互交疊,嘴角帶著玩世不恭的微笑。
突然地站起身,走到黑崎身旁,將又踩在他身上的黑貓從脖子掐起,黑貓張牙舞爪地抗議了一番,男人才將牠放到自己懷裡。
「妳嚇到他了。」
黑貓眼裡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以貓爪在男人手背畫了一痕。
「你是喜助嗎!?」
「嗯……」男人、叫浦原喜助的傢伙,搔了搔黑貓的下巴(只有在是貓的樣子時才能這樣玩)「我也很好奇他醒過來的反應呢。」
「呆子。」毫不諱言地下了評論,黑貓跳下他的膝蓋。
「夜一……」男人挽留似地喊著黑貓,黑貓只是逕自走向窗台。
「你也太高興了吧。」留下未完的話,黑貓跳出窗台,消失在黑夜中,留浦原一個人坐在黑崎身旁。
「吃醋嗎?」

為那份默契始終揚起的嘴角,在轉回視線後卻複雜地垂下。浦原開心不起來,並非像黑貓所說的那麼高興,至少也不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是我想太多嗎?」他低聲問,但昏睡的黑崎卻無法回答他。
他也想說服自己這是巧合中的巧合,但不碰巧地他沒辦法。

「店長。」和室紙拉門被拉開,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走進。「我來替黑崎先生換藥。」
「啊。」應個聲,浦原從塌塌米上站起。「麻煩你了……我去補個眠。」

黑崎在下午時分醒來。
當他醒來時,身旁空無一人,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呆坐在被褥中。環望和室,乾淨整潔,沒有任何雜物,僅有一張矮桌,擺著水和藥。(不過,他可不會笨到去吃)

正常人的反應當然是『這是什麼鬼地方!?』
「這是什麼鬼地方!?」黑崎一護是正常人。
他掀起棉被,發現自己上身光裸,腹部還緊緊地包著層層的繃帶。自己受傷了?動一動是還蠻痛的…他想不起意識消失前發生了什麼事……一個把蛆吞下去的女鬼……

誰來告訴他發生了些什麼?

門唰地被粗魯拉開,他自然是嚇了一跳,驚慌地往門口看。
「橘子頭!」一名紅髮的男子對著他喊,表情很是興奮,好像看見了很久不見的朋友一樣。「欸……」隨即,又露出畏縮的樣子。「我是說那個、一護!」
「……是?」橘子頭是在叫自己嗎?不過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啊…
「哎,醒了就好,你受了重傷,起來的時候小心點。」紅髮男子看起來萬分彆扭,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
「嗯。」這個黑崎自己也知道。「不過…你哪位啊?」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傢伙。「還有不麻煩的話請告訴我,我在哪裡?」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這傢伙看起來不是壞人就是了。
「這個嘛……我是甚太。」
「這裡是浦原商店。」一名黑髮女子從自稱甚太的男子旁邊竄出來,面容清秀,就是看起來很陰沉,年紀和男子接近。「你受傷了,浦原先生帶你回來。」
這名女子的出現更讓他不知所措,從他頭上增加的問號就知道。
「是喔……」

甚太將女子輕輕推開,一臉不耐煩。「走開,雨,他現在不知道妳是誰。」行步至矮桌旁,將藥和水遞給黑崎。「吶,你最好乖乖吃藥,傷才會好。」
講起來應該是為他好……不過他不認識這些人啊。於是黑崎狐疑地看著手上拿的藥,真的能吃嗎?
「他也不知道你是誰啊……」女子怯弱地說。
「囉嗦。喂!快吃吧!不會害你的!」
──他頭有點痛。
「你在威脅他吧……」雨再度開口,那也正是黑崎所想的。
「啊?」有點流氓的語氣,甚太轉過頭去看著雨。

「你們……」別打起來啊。黑崎有點擔心,尤其是他竟然在說話溫軟的雨眼中看到一絲戲謔的神采時。

「別玩了,甚太。」
兩個男人從門口走進,較高大的、戴著眼鏡的那位先開口,阻斷了兩個劍弩拔張的人。
房裡安靜下來。
另一個男子,也就是浦原喜助,帶著笑容和不容忽視的壓迫感跟著走進房間,在黑崎面前蹲下。「早安,黑崎君。」細細地端詳,浦原的雙眼帶著血絲,眼眶下的黑眼圈也深得嚇人,看起來好像多天沒入眠。

他腦袋LAG了五秒鐘,就像是路上走著突然碰到一個正妹眼光會被吸住那樣…當然浦原是一個和自己比起來略顯高壯的男人,樣貌與其說帥不如說頹廢或滄桑,留著鬍渣頭髮也到處亂翹…他搖搖頭,大概是浦原的衣服太奇怪了,看起來是九零年代的衣服…應該是這樣才令他呆住。
「呃……」他該回什麼?「你、你好?」不管怎樣,打招呼總不會是錯的吧。
浦原笑得很燦爛,像是在拍寵物似地拍拍他的頭。「好乖好乖。」
眾人無不出現囧的表情,除了當事者二人。
黑崎可沒伸出手讓你握啊?

「呃,這位……先生?」從雨的口中透露出的、救他的那個人,他忘記叫什麼了,不會就是這一個吧?他試探性地叫叫看。
「是?」浦原正取走他手中的藥,替他撕開包裝。
「是你救我的嗎?謝謝。」
「不客氣。」很大方地接受。「黑崎君,快吃藥吧,不吃你這傷好不了。」
黑崎一雙眼睛盯著浦原,並不是不想吃,雖然眼前的人看起來比剛才要他吃藥的甚太可疑多了…他有太多問題想問了,畢竟他受傷得莫名其妙。
「你……你知道我受傷的原因?」
「你說那個啊,撞鬼嘛,知道啊,只是你大概是第一次吧。」
「第……一次?」鬼的話他常常碰到啊。
「以你們的話來說,那可以解釋成厲鬼吧。」浦原笑了笑。「不是碰地一聲爆炸了嗎?」
「嗯?厲鬼?」
「會吃人的那種。」
「喔……」他被摔得有點重,是他的問題嗎?怎麼浦原的話進不去他耳裡?他緊閉上眼,努力想了一個問題。「那個,怎麼沒把我送到醫院去呢……」
「因為普通的醫生對這種傷口是沒辦法的嘛。」
「欸?」
「吃藥吧,黑崎君,不然,等一下不知道會從你身體裡竄出什麼東西來喔,說不定是觸角還是什麼的。」浦原笑嘻嘻地提醒他,其實多半只是在嚇他,但黑崎一聽就忙吞了手裡的水和藥,不疑有他。
「好乖好乖。」
『難道你拿我當小狗小貓不成?』再一次對待畜生似的行為總算是小小刺激到黑崎,他在腦海裡不甘願地想著,或是,他對這種陌生的接觸感到異樣的害怕,更甚者說,是浦原給他這份恐懼;他小幅度地閃躲浦原的手。

浦原似乎也不在意。

「黑崎君,黑崎君,我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黑崎點點頭,沒為這個提問感到緊張,他的注意力被腹部的疼痛給分散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能看得到那些東西?」
「這個…」黑崎迷惑地看著他。「我也不記得了,前陣子?就……樣子越來越清楚。」
「那,碰得到他們嗎?」
黑崎點頭。

浦原好像很滿意這種回答。

「我送你回家吧,黑崎君。」
「咦?不必麻煩……」
「一點也不會啦。」浦原站起身。
「……好吧。」黑崎皺著眉,想不清自己要接受這件事的理由──浦原好像是個很固執的人。沒有再對這件事計較什麼,只是動了動身軀,腹部的痛在服藥以後減輕大半。
雨從外頭將黑崎的東西拿來還給他,交到他手上時給他一個羞澀的微笑,甚太用力拉走了雨,而另一個沉默的彪形大漢將一柄鐵製的拐杖和一頂白綠相間的帽子遞給浦原。
玄關擺了幾個木箱,全裝滿了零食。他坐在木板上穿鞋,並注意到一個方型的暗門,直到他走出房門、再回頭看,看到有只老式的招牌題著浦原商店,才意識到這是一間糖果店。
浦原背著屋裡的光線,在他的視線下移時占據了他的目光,奇怪的服裝、奇怪的人,嘴角噙著吟吟笑意,黑崎不禁猜想,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甚太彆扭地在屋裡和他招手,示意再見;他好笑地也向他招手。
喀啦、喀啦。浦原腳上的木屐踩在石板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接下來…我們走吧?」
黑崎奇怪地看了浦原一眼,因為浦原突然伸手,一摸就攬到了他腰上。
「這是要幹嘛?」黑崎沒個好氣,兩個男人摟摟抱抱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別人可以他自己也不喜歡。
「嗯?要走了嘛。要抓緊我喔,緊、緊、的。」浦原對他眨眨眼,並湊在他耳邊說話,低語得有些呢喃有些色情。將手裡的拐杖抵著地,看起來很是輕鬆。
黑崎來不及思考,憤怒的情緒在一瞬間轉為空白,因為他飛起來了。
對,就是飛、起、來、了!
正常人玩雲霄飛車、海盜船之類的恐怖遊樂設施總是要叫一下的,不然,會爆血管的。相信不叫一下下來了那不舒坦的感覺大家都知道。飛起來,大概就像那樣吧。

「不要要要要要要啊啊啊啊──」
當黑崎看到自己轉瞬間離地好幾尺時,他有雙眼泛淚的衝動。為什麼會飛?他來不及想,只能緊緊抓住身旁的浦原。不用浦原提醒,他也像隻八爪章魚似地纏住了浦原,這時候才沒時間管什麼男男授受不親……

「小聲點兒嘛,黑崎君。」浦原哈哈大笑。「我不愛聽男人的慘叫聲呢。」其實浦原是幸災樂禍。那裏黑崎又開始支支吾吾,好像聽到他的話而死咬著牙不放,因 為他們正在下墜,跟著地心引力。浦原另一只手壓緊了帽邊,在落地前找到一個支點,輕巧地落在人家屋頂上,然後又是極速地奔跑。
「……好玩嗎?」浦原見他都沒在雞貓子鬼叫了才開口問,不會是太刺激暈過去了吧?

冷風擦過耳際,黑崎總算能稍稍冷靜下來。
他抬眼,黃澄澄的夕陽映入他眼中,不自覺地,他看呆了。因為在比較高的地方的關係吧,夕陽看來特別的近。就算四肢都緊巴著浦原不放,他突然能感受到心臟的脈動、奔騰的血液…他向旁邊望了一眼,浦原的下巴昂起,還看得見鬍渣,雙眼直望向前方,沒有猶豫。

黑崎緊閉上眼,有股情感猛然灌進他全身,令他無法忍受並手腳發軟,他以為自己幾乎要窒息。只是,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麼。緊抱著浦原,男人的身體很平穩…就好像沒有心跳一樣。

「吶吶,要跳了唷。」語罷,浦原又是一個躍起,消失在綿柔的風裡。

五分鐘後,他們降落在黑崎租的小套房門前。
一句髒話從黑崎嘴裡蹦出來,他掛在圍牆上,要死不活地、還冒著冷汗。
「還能說粗話代表你沒事囉?需要幫你開門嗎?」浦原在他背後,幸災樂禍地、還兼幫他拍拍背順個氣。
「你這傢伙真的是日本人嗎……」黑崎嘴裡嘟嚷,手在袋子裡翻啊翻的,叮鈴鈴地一串鑰匙才被他撈出,用顫抖的手遞給浦原。
「道地的日本男兒呢。」浦原嘻笑著回答他的話,並接過鑰匙開門。
他大概是覺得,會在牆上屋頂上飛來飛去的人都是中國輕功高手吧,真是電影看太多。
浦原將他”拎”進屋裡,放到床上,黑崎則是滿臉黑,一臉衰地看著浦原,坐在床沿──又開始和浦原大眼瞪小眼。
「那個,多謝你救了我。」雖然是完全不認識這個詭異的傢伙,不過謝還是該說的,彆扭歸彆扭,至少心裡舒坦些,
「沒的事,這是我的榮幸。」不知從哪兒掏出來的煙斗,拿火柴點燃了,浦原吸了一口,打趣地看著黑崎。吐出第一口煙霧,糾結、盤旋、上升。「介意嗎?」黑崎盯著那煙雲,目不轉睛,才正要啟口問浦原究竟是什麼人的同時,浦原看著他,噗哧一聲笑出來,打壞了煙的飄渺。
「笑、笑屁啊……」黑崎一陣羞窘,想也知道浦原擺明了就是在嘲笑自己。
「沒、沒什麼。」浦原又像摸小狗小貓似地揉了揉他的頭髮,臉上還是笑得很爽。「黑崎君,好好休息吧,明天乖乖去上課,嗯?」
黑崎慘叫了一聲,他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今天幾號!?」
「四號。」
「那不就是……」
浦原沒讓他把話說完,手裡又是藍光一閃,黑崎眼前一黑,像斷線木偶似地失去意識、倒回床上。浦原笑了笑,叼著煙斗,替他用了個舒服的姿勢,並幫他蓋好棉被。

「真有趣。」

隔日,黑崎被鬧鈴吵醒。
他茫然地將它按掉,睡得太多而全身痠痛,只是當站起身時,腹部傷口的疼痛倒提醒了他──昨天的那些怪事一點兒都不是夢。他掀起衣服,還包著繃帶。
「那個…木屐帽子大叔到底是誰啊?」

總之,他現在站在這裡和自己的傷口對望,想著那個怪傢伙也是不會有任何答案出現。他四處收拾東西,準備去上學的東西;收著收著,卻在自己的桌上發現了 藥,分別用畫得很詭異的兩個罐子收著,還壓了張字條,上頭簽了浦原的字,寫得是潦潦草草的,看來寫得很匆忙,大概是急著趕回去吧。

給黑崎君:

要乖乖吃藥,就當吃感冒藥吧?三餐飯後和睡前各服一粒,包你藥到傷除。
不吃的話,會怎麼樣請自己看著辦。
另外,我們還會再見面。

浦原喜助

怒火中燒。
硬要敘述的話,黑崎已經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了,雖然他最後還是把藥罐塞進了隨身包中。
「原來那傢伙叫浦原喜助啊……」一邊呢喃念著這個名字,黑崎走出房門。不管怎樣,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把話問清楚……
「唷,早安!黑崎!」隔壁的鄰居,同學,淺野,似乎也是要出門,主動靠過來和他攀談。「咦?你染頭髮啦?很炫的顏色嘛。」
「早安……」黑崎還在想著浦原的事,對淺野說的話接收得有點慢。「你說什麼染頭髮?」
「你啊?你不是把頭髮染成橘色了?」淺野笑嘻嘻的,和黑崎一起步下階梯,並和走過的房東太太大聲地打招呼。
「我!?橘、橘色……?」黑崎猛眨了兩下眼,快速地拿出能夠映出自己樣子的東西。真的是變淺了,真的……他瞪大眼,冷靜下來以後才發現旁邊還有個搞不清楚狀況的淺野。「啊、啊哈哈哈,我只是想說我染的不是這個顏色嘛…明明是金色的嘛!」
「欸?這變色也太誇張了吧?是染劑不好,哪一家用得這麼差?」
「這個……我也忘記名字了…」一邊打哈哈一邊冷汗直冒。

他要怎麼和別人說實話並解釋,追根究柢是自己看得到鬼這種話啊──所謂啞巴吃黃蓮大概就是這情景吧。他和淺野併肩走著去坐車,心中不斷地咒罵著浦原,最好那傢伙趕快出來給自己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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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elle [2] (2008.07.28)

大學,由各方的學生聚集學習的場所,其中不乏懶散混學歷的,也有努力向上的。黑崎一護這個人大概是身處中間偏後者,否則他也不會下那種決心離鄉背井。只是,在學期開始之初,計畫自己學習最重要的階段,他和恰巧是鄰居的同學一同坐在教室一角,忍受四周的嘈雜,皺著眉,原因太過複雜,他剛經歷過一般人都不會遇到的事。

先是撞鬼,受了傷又被高人給救了,起床以後卻發現自己的頭髮從乖乖牌的黑色變成不良少年似的橘色。普通人是沒辦法理解這一串既荒謬又可笑的事情的(因為 他想想自己也這麼覺得),一切問題的答案好像只有那個穿著木屐戴著帽子的可笑傢伙可以回答,但那人卻只丟了張字條要自己乖乖吃藥……

「你肚子痛啊黑崎?」一旁的淺野看他不斷皺眉,關心地問。
是還蠻痛的沒錯,畢竟剛受傷,就在肚子上……就連笑都會痛!只要淺野講笑話,他就必須不斷地克制自己的面部肌肉。
「沒有……我在想事情。」
「什麼事這麼煩惱……啊喂教授來了耶。」淺野小幅度地用手指著門口,背對的黑崎順著他的手勢朝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剛好,就那麼剛好,和走進門來的浦原對上眼。
浦原穿得人模人樣的,筆挺的白色襯衫和顯出一雙長腿的深灰色西裝褲,原本亂翹的頭髮也被抓個七分八分,下巴上的鬍渣也刮乾淨了,神奇的是浦原竟然穿著一雙皮鞋,後跟喀噠幾聲踩在白色磁磚地上,吸引了一整個教室的學生的注意力,更掀起了一陣聲浪。
和黑崎對上眼時,浦原注意到他的橘髮,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驚愕,但那情緒再加上距離,怎樣也不會被任何人所查覺。
黑崎的嘴微張,呆愕地望著浦原就這麼直直走到講台上,浦原朝他這兒拋了個媚眼,隨即將眼光調回。

高人就是高人,不但會飛簷走壁、行使醫術,現在還是自己的教授?機械工程?你可以再扯一點沒關係。

「早安,同學們。」露出一口亮晃晃的白牙,浦原笑著開始對一干小毛頭自我介紹、隨便扯淡,就是沒再理過黑崎一次。
而黑崎整堂課都沉浸在與世隔絕的情緒之內,浸泡在想逃離的衝動之中,雖然他還是想找浦原問個明白,但在發現浦原竟然是個教授後,他才更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巧合?

自己在校園裡走的時候就剛好撞鬼?
為什麼是浦原救了他?
怎麼可能浦原這種外星人似的傢伙會存在這現實世界?

他百思不解,嘗試去想也只會得到奇怪的結論,就算不斷扔眼神給浦原,浦原也當作眼前的空氣,徹底把他當透明人,讓他很是不滿,又顧忌身旁有這麼多人…… 他巴不得能趕快下課,好把事情問個清楚。在還沒結束課程前,他只能盲目地跟隨眾人,時不時地為浦原的笑話哄堂大笑,或是因為浦原開出的書單太過琳瑯滿目而 抱怨。

度過漫長的幾個小時後,已經將近要中午,正午的熱度慢慢從窗口滲進,浦原大概是嫌太麻煩,索性讓他們全部下課吃飯去。群起的躁動,扭擺的人群,浦原盯著這一切,可以的話他真不想淌這渾水……
他注意到有股熱切的視線朝自己直射而來,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他大概已經死千百次了吧?像這種赤裸裸又毫不掩飾的傢伙會有誰,他連猜都不必猜,和以前一樣完全沒變。他佯裝跟著收拾東西,一邊用眼角餘光偷覰著黑崎。

不過,有趣的是,黑崎的頭髮變成橘色了?
真糟糕,人體的事他可不擅長……

黑崎先打發了淺野,說自己找教授有事,接著等教室裡的人潮一個一個離去。這期間他不斷打量浦原,雖然很明顯知道浦原收東西的動作是為了等自己上前攀談,但那悠哉的樣子還是令人看了就火大。

浦原總算是結束了自己也覺得愚蠢的動作,轉過身,很大方地看著黑崎。教室已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沒有必要再偽裝什麼。浦原從口袋掏出了一盒煙,敲了幾下,從裡頭拿出其中一根煙,照樣用火柴點燃了紙捲,火焰碰觸的瞬間發出紅色的亮光。

「午安啊,黑崎君。」呼,他先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去,市售的煙果然沒自家的煙草那麼好抽……看了看煙盒,吸煙有害健康,這對他倒是有益無害。
「你到底是什麼人?」很直接了當地,黑崎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問他,不知該說是勇敢還是膽小……浦原吃吃笑起來,嘴裡的煙也讓他給嗆著了,咳了幾下。
這樣問他究竟要他怎樣回答呢?浦原自己真不曉得該怎麼回應這個問題,畢竟他和眼前的黑崎,關係說淺是淺,說深倒也是有一段過去。勉強要想起來,就像沒帶氧氣罩在深海裡游泳,沒來得及探出頭來的泳者,被水壓擠著肺部,在深藍的世界裡望著一顆顆氣泡離自己遠去。

「其實我是聯邦調查員。」這孩子好像電影看得特多。
「……你騙小孩啊!」黑崎不屑地吐槽他的謊話,可是,浦原只是再吸了口煙,彷彿很享受。「喂,快回答我啊!」
「黑崎君真是咄咄逼人……」
浦原拿他很沒輒。努力想著還有什麼幌子能拿來用,但那也令浦原很頭疼,因為黑崎的樣子很認真,一付非常想知道的樣子。浦原也不想敷衍他,或是說謊騙他…如果浦原想這麼做的話,黑崎也不會有機會看穿的。只是,除了玩笑話以外,浦原,真的再也不想欺騙黑崎一護這個人了。
「黑崎君,就知道我是個奇怪的傢伙,叫浦原喜助,這樣不行嗎?」說完,又是吸一口煙,灰燼要落下時,浦原垂眼,拿出隨身煙灰缸接著煙灰,轉念間又將還有一半的煙給用力捻熄。

說穿了,其實這一切不關浦原的事,要不是他確定躺在地上的黑崎的身分,他也能讓黑崎就倒在那裏流血到死為止……他沒有必要去保護一個要死了的人類……說到最後,浦原插手了這件事,讓自己又多了眼前的大麻煩,一惹上就相當黏人的。
一切想起來都是十分不悅的,但自己就是不能不去在乎,既然如此,他也沒有必要因此而鬱悶──浦原是這樣想的,只是開不開心又是另一回事。能肯定的只有,自己是自願的。

「有什麼理由你不能說?」
「……總之,你不必太在意我是誰。對你的大學生涯來說,我只是一個教授嘛、不是嗎?」浦原沒看黑崎,拎起自己的東西走到教室門口,卻又佇足不前。浦原的 神情少見地凝重,不管再怎樣精明的人,總會做幾件讓自己後悔的事──他記得那個男人說過這句話,自己總是很隨意地看待這些話,至少在發生事情之前,而事後 那句話讓他很想笑……原來人都會重蹈覆轍。
「喂……」黑崎還想繼續追問其他事,不過浦原轉過來,用戲謔的眼神看向他,黑崎開不了口,只是從遠處、緊閉著嘴,連一個字也不敢說,在黑崎看來,浦原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啟口、又閉上,一個低頭、抬頭,又是不一樣的神情。這傢伙……
「黑崎君真的對我這麼感興趣啊?」浦原嘻嘻笑著。
「才、才……才才不是!」他的臉脹紅,這傢伙說什麼啊!
「既然那麼喜歡我的話,先到那裏等著如何?我去辦點事,去去就回。」浦原和他說了校園的某一處,黑崎並不知道在哪裡。「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要去,或許這樣比較好。你自己選擇吧,我這個人很公平的。」浦原自嘲地一笑。公平?

真像是在開玩笑。
浦原想不到要再說什麼,只是又將目光停留在黑崎身上,和黑崎不甘心且質詢的眼光交纏,宛若打鬥一樣嘗試找出對方的弱點再予以致命一擊,他慶幸自己比較年 長,比較油滑。沒要多久,浦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而黑崎則咬著下唇看他走掉,下一瞬間又衝到門口尋找浦原,哪裡還有男人的影子?儘管他知道男人早就走遠 了,卻還是有陣惆悵久久消散不去。
黑崎默念了浦原告訴自己的地方幾次。

浦原知道自己變得很奇怪。本質上是沒變的,只是某些時候他很生硬,那不像他。他以往或許會裝傻、會開玩笑,但現在他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隨時隨地都以柔軟的態度去面對任何事情,應該說他失去了耐心,在某些事物上。
因為等待而感到焦慮、因焦慮而失去焦點。
不過為什麼他一定得要那麼溫柔、那麼為人著想呢?這種想法的起源早已不清楚……他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了,連那樣的劣根性也是。所以他必須常常提醒自己別想太多。
……不會是更年期到了吧?想到這種荒謬的結論,他就想笑。

說是要去辦事,浦原其實是回家一趟去了。走進門時是日正當午,鐵齋站在門口,只消和這個男人示個意,淺短的眼神交流。他拉扯自己的素色領帶,一邊嘗試鬆 開一邊走進自己房裡。一進房門,就看到杯熱茶在桌上──鐵齋先生個性婆媽是歸婆媽(他也是和他相處這幾個年頭下來才知道),人倒也很貼心。要不是是個男 的、還是個壯漢,可能還是個賢內助、好老婆吧。
他拉開衣櫃,將裡頭暗櫃的開關打開,拿出了一面鏡子,圓形的,直徑約三十公分,黑色的邊框十分地細。浦原用拇指擦過弧形的邊框,鏡子就脫離了他的手,浮到他面前,逐漸閃出像電視無訊號那樣的雜訊。
「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他傷腦筋地看著發出雜訊的鏡子,畢竟這玩意兒只是幾百年前人家心血來潮的無聊之作,就隨便送給了自己…說實在,他上次用這個大概是二十年前吧。
浦原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因為鏡面由雜訊轉為一片霧白,過不久即顯示出一間房間,塗滿了慘白的漆,堆放著不知道實驗什麼的器具。
「請問您是?」幽柔的女聲從鏡中傳來,隨即一個黑髮、有著姣好面孔的女子出現在畫面中。「浦原大人?」
浦原衝著她笑。「這個稱呼就……好久不見,涅小姐。」

這面鏡子其實是一對的,以前涅繭利在浦原離開屍魂界的時候給了他其中一面,功能有點像視訊會議那樣,只是性能比十三番市面上在用的好了點,至少也沒這麼 麻煩…至於,繭利怎麼會給自己這個玩意兒,浦原也不大清楚,用下來的次數也只要一隻手就能數得完。只有在某些需要”學術交流”的時刻,浦原才會拿這面鏡子 去煩涅。

所以,浦原自然是識得眼前的女子,現任十二番隊副隊長,涅音夢。對她的來歷也頗清楚,想到涅還像孩子一樣,對這個成果一面自豪一面像發洩一般地欺侮,他就覺得很好笑,印象中涅不是那樣無聊的人。
涅也變了呢。

「我找局長呢!他在忙嗎?」
音夢搖搖頭。「繭利……在沖澡,我去替你問。」說完女子離開了畫面,而他等了足足一根煙的時間,才看到滴著水、穿著浴袍的涅走出來,也僅是這樣。
浦原不由得瞪大了眼。
「做什麼?一臉討厭的樣子……」涅看著浦原一陣子,上下瞧了瞧,受不了浦原的沉默,才撥開滴著水的頭髮,開口。「你找我就只為了看著我發呆?」
「不。只是第一次看到涅沒帶那些奇怪的東西呢……這樣比較帥喔。」浦原是發自內心說的,平常的涅,十個看到了有九個都想逃跑。
「省省你的口舌,以免我把這面鏡子給摔了。」意謂就算這樣又關你屁事。
「啊哈哈……」浦原苦笑。「別這樣嘛,有有趣的問題想問你。」
涅只是看著他。
「是這麼回事……我最近碰著了一個人類,有一點靈力。而那個人類的前世…正好是我認識的人。」浦原將近日遇見黑崎、還有黑崎身體變化的大略情況告訴他,當然是沒說出黑崎的名字。告訴他們可不好呢。
「你確定那是同一個人的靈魂?投身在同樣面貌的軀體?」涅好像起了興趣,雙手依舊交叉於胸前,偏頭看著房中的實驗器材,白齒上下咬嚙著,彷彿在咀嚼什麼。
「嗯。他,上一世是強大的靈能力者呢。」
兩人之間漫起一股沉默,涅瞇起眼,在房裡踱步,另一頭的浦原,等待著涅做出結論,眼神遲疑不定。節外生枝,去調查這種事是對的嗎?說不定黑崎只是一個異變……但難道不會有其他的異變嗎?
「是黑崎一護吧?」涅咧齒而笑,打破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氛,張大的雙眼中有興奮的神采。「你那裏,是空座町吧?黑崎一護的出生地。」
「……哎。」浦原雖然知道涅這傢伙早晚會猜到……但是也太快了吧?「就是這樣。但是他什麼記憶都沒有,只是在我救了他的隔天,外貌變得完全像上一世那樣子了。」
「……返生?」
浦原搖頭。「已經過了二十幾年……」真是的,死神就是這樣,活太久都會忘記時間的差距。「不可能的,而且肉身也早就被毀壞了。」而且,當初是自己看著黑崎踏進那個地方的。「我也確認過他的背景了,完全不一致──是轉生的沒錯。」
「現在我擔心的是,在身體變化之後,會不會有記憶上的回復。」黑崎或許沒什麼前科在,但若是哪些兇殘的靈魂在投胎時也有同樣的情形呢?
「咯咯……你還是一樣正直呢。你還要管這種事嗎?你又不屬於屍魂界。」說穿了,既不是鬼也不是人,只是個流浪者罷了。「我會去問一問那裏的管理者,這樣行嗎?」
涅的嘴巴還是一樣壞啊。「……請不要把黑崎君的事情透露出去。」浦原在鏡面前輕輕一揮,從邊框開始泛起黑霧,凝結在鏡面上。「先這樣吧,涅。」他苦笑著看涅在另一頭逐漸消失。
「浦原,難道你沒把那小子的靈魂拉出來嗎?呵呵呵呵……」在鏡子的影像完全被抹除前,涅將臉貼近鏡前,讓浦原還能見自己最後一面,很惡質地留下最後一句話,並用靈子組出了一個骷髏的型狀,再在手掌上捏碎。
鏡子完成自己的任務,匡噹一聲掉落在塌塌米上。

浦原將鏡子拿起,放回它原本待著的地方。這不是一場愉快的會面,他必須這麼說。而他的手在關上衣櫃的門時,還因為恐懼微微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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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原說的那個地方真的是很難找。什麼什麼大樓附屬棟二樓A室的…黑崎在校園裡繞了大半圈後,去問警衛、警衛也說不知道,還反問是不是搞錯地方…到…處亂 走又發了一頓牢騷後,他才偶然發現原來那個地方就在自己的學系大樓的後面,只是當他走過去的時候,他又不由得退了幾步回來──因為那個地方有點恐怖。
長方型的老式建築,僅以水泥形成其灰色的外貌,灰牆上少得可憐的幾扇窗戶能想見裡頭差勁的採光。大門布滿了鐵鏽,周遭野草蔓生,牆上還爬滿了藤蔓。十足十的鬼屋模樣。
「靠……這什麼鬼地方……」黑崎用二十步的距離看著那棟建築,不需抬頭就可以將它盡收眼底,是個小地方,但就是充斥著說不出來的陰森感,是以前的舊教室嗎?浦原怎麼會待在這種地方?難不成是學校派的……「才怪,一定是那傢伙自己選的。」

若是你一個人走到陌生的門前,天色黑茫茫烏鴉在亂叫,心生恐懼的你會不會進去?一般人想也知道是不會進去的,要進去也想先找個伴。但如果是在鬼片裡面,主角總是會不顧觀眾的心驚膽跳,直接白目地連門都不敲就推門走進去……

黑崎推開門,沒有鎖,只是有些故障,拖地而擦出了尖銳的聲音,在撞上裡面的牆時發出沉重的撞擊聲(他嚇了一跳),並震下了一大片的灰塵。
「哈啾……哈、哈……」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嗆得他眼淚都流了出來。也顧不得什麼,他四處看了看,發現角落有個往上的樓梯,就走了上去。不過出乎他意料 之外的,踏上二樓後,他發現二樓比他想像中要整潔得多,至少沒結蜘蛛網一類的。一條長廊上並排著三間房間,分別標示著ABC室,離樓梯口最近的是C室,A 室則在走廊的盡頭,大約要幾十公尺的距離。
「終於到了啊……」他舒了口氣,有放鬆的感覺。在他抬腿要向前走時,腹部的疼痛突然火辣辣地竄上他腦門。他吃驚於忽然的痛楚,抓著旁邊的扶桿以免自己腿軟倒下去。對了,自己從看了浦原的字條到現在…都沒吃藥啊。「怎麼會這麼痛……」而且明明之前都不會痛的啊…
「總之快點走到那裏…」黑崎忍著痛向前走,但是好不容易走到A室門口了,他卻因為頭暈目眩而倒下去,腹部有濡濕的液體滑過,黏在自己的衣衫上,他用剩下的力氣去碰一下,一看……是血啊!「浦原……」●的!自己最近實在是太衰了……

浦原拎了兩盒便當進校園,一邊用憂鬱的微笑和警衛打招呼。嗯,其實他不是笑口常開的那種人啊……好像常常被誤會呢。看看手上的便當,在掌心的塑膠袋隨著 肢體行走的擺動還發出沙沙聲,大概是象徵了生命的延續吧,浦原覺得那看起來很有活力,只是……「唉……這種吃外食的日子要延續到什麼時候啊?」他想念鐵齋 煮的飯啊……
浦原雖然很有先見之明地,除了自己的便當以外還買了黑崎的,但等下碰到那小子究竟要說些什麼呢?他還是沒個頭緒──乾脆全部說出來算了?那大概會嚇死人,一般人大概也不會相信。嗯,不過為什麼會這麼篤定黑崎會來找自己呢?那是因為是黑崎一護嘛,這一世前一世都是一樣的罕見人種,一樣地衝動、一樣地莽撞。像這樣的人,又有那樣的力量,浦原總是會覺得很不妙。
最重要的是,那小子找得到自己說的地方嗎?

他剛走進陰森森建築的二樓走廊時,一眼就看見那一幕──黑崎倒在自己臨時的辦公室門口,臉色蒼白,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浦原快步走過去。「黑崎君……死了嗎?」這樣欠揍的問話換來黑崎對他比了一根中指,既然還有力氣比中指,那應該還來得及救吧?
真麻煩,前天的傷果然還是對黑崎有影響…快速環視黑崎全身,順著一片血跡拉起他的上衣,浦原皺起眉,最近的虛還真是花樣百出,什麼招式都有。
「黑崎君你一定沒有乖乖吃藥吧?真是壞孩子……」要是自己不在,這傢伙就等著被體內的寄生物給吃了吧!
男人嘴裡喃喃念了些什麼,將手掌覆在黑崎的傷口上,一陣黃光像寒氣般順著他掌心、手指下墜,包住創口,加速了血液的凝固。沒辦法,現在只好用自己很遜的治癒術來充充面子,總比沒有來的好。
「有沒有帶藥來?」浦原拍拍他的臉頰,喚起他的注意力,也防止他昏死過去。黑崎虛弱地點點頭,並指了指自己的袋子。浦原從裡頭找出來,拿出將近十顆的藥丸,其中的兩顆,咬咬牙,強行塞入黑崎的傷口。黑崎的手指曲了起來,卻叫不出聲。
剩下的藥……浦原笑了笑,今天真不知道到底是誰衰啊。
「黑崎君,你可千萬千萬別怪我奪去你雙唇的純潔啊……」將藥放入自己口中,掐住黑崎的雙頰,逼他張口,自己則湊上去,黑崎虛弱地掙扎,強是將藥用舌頭餵到對方嘴裡去,顧不得黑崎什麼時候會一氣之下咬斷自己的舌頭。
浦原用手按住他的嘴,不許他說話或喘氣之類的。
「記住,等下想吐就要大力地吐出來,知道嗎?」
黑崎早已恢復知覺,剛才給浦原那樣粗暴的對待,淚花都快在眼眶打轉了,只能眨眼,卻絲毫不知──有一陣噁心從胃竄上來,很異樣,不是胃酸反湧上來的感覺,很像是有東西硬要從你嘴裡衝出來──
「嘔!」黑崎推開浦原的手,朝另一邊退去,一轉頭一閉眼就是一陣狂吐,等到那份噁心感減輕後,他睜開眼,地上有個女人手臂粗細的、像鰻魚的白色生物在蠕動著,是他剛剛吐出來的東西。他嚇了很大一跳,向後退去,直撞上背後的浦原。
「出來了?」浦原攙著黑崎,手一伸,朝那還在蠕動的東西凌空一比畫,嘴裡念了一個黑崎聽不懂的詞,那東西就這麼應聲撕裂,接著化成了粉塵消失。
而黑崎還在為自己竟然吐出那種東西而倘目結舌,不自主地又開始乾嘔起來,因為實在是太噁心了……

理工科大樓後棟二樓,A室。
十坪左右的空間,用空心木板和垂地門簾隔成了兩間房,能看出去外頭的那一間是儲藏室加實驗室,浦原在裡頭擺了一個圓桌,放上了許多看都沒看過的機械、零 件;四處散落著書本,靠牆的書櫃上也是堆滿了整牆的書。靠進門的這一間則是單純的辦公室和喝茶聊天的地方,辦公桌上的凌亂程度並不亞於裡頭被鬼打到的情 況,但素色的茶几和皮製沙發都讓這個房間看起來好得多,角落還放著一台飲水機,那附近又放著泡茶的工具,很悠哉的辦公桌生活?
黑崎在地板上僵 了很久,直到浦原苦笑著將他拖進去、丟在沙發上。並把它沾血的衣服給脫下來丟進水槽,再順帶好心地塞給他一盒便當,中午了嘛,年輕人不能餓肚子…就算剛才 吐出了很噁心的東西。浦原又拿出煙開始當神仙,而黑崎,先是傻愣地看著手上的便當,打開以後,又傻愣地盯著浦原,非要浦原搬了張椅子到他面前,笑咪咪地看 著他,才開始一口一口吃起來。
真怪,為什麼裡頭裝的都是自己喜歡的菜?

「喂……」黑崎盯著手裡的飯盒,對另外一頭的浦原說話。。
「怎麼?」浦原同樣盯著飯盒,不為什麼,因為中午到了該吃午飯了嘛。
「我說你剛剛對我做了什麼?」
「什麼?」
「我在問你啊……渾蛋。」
「喂喂…黑崎君,不要看我跟你剛才有親密接觸比較熟了就這樣嘛,在外面的教授鐵定直接把你當掉喔?」語氣還真是不客氣呢。
「誰想和你有親密接觸啊?!」洩憤地用筷子用力戳到米飯中央,攪亂了黑芝麻的排序,他不在乎,反正都是要吃掉的。
「不過是一個啾嘛──」揮揮筷子,浦原實在不懂他幹嘛這麼戲劇化。
「啊!算了算了!你還是閉嘴吧!」
「怎麼這樣嘛……不然要繼續讓那條鰻魚在你肚子裡鑽嗎?萬一它從你肚子裡直接跑出來會很難看啊。」這種話題不太適合在吃飯的時候談。
「重點不是那個啊!重點是為什麼要ㄑ、一……啊我不是叫你閉嘴了嘛!」
「啊啊,黑崎君真是小心眼。說起來吃虧的是我吧?」既然為了救人要親男人的嘴巴呢……自己真是無比的大愛啊。「還是黑崎君是氣我,連舌頭也伸進去了?」
黑崎埋首於飯盒中,臉很熱。
「嗯,不然這樣好了,」浦原夾起一隻章魚熱狗。「我讓你親回來如何?」
「我才不要!」

吃完遲來的午餐後,浦原為兩人各泡了一杯茶,葉香在辦公室裡散開。
「抱歉啊,現在這裡只有茶包呢。」
「我不介意……多謝。」黑崎接過浦原遞給他的茶,喝了一口,燙。浦原看著他,挑起的嘴角像在嘲笑他的傻,令他又是尷尬地皺眉,當然,浦原看他這樣子,索性當作沒看到,就拿著自己那一杯坐在自己剛剛的位子上。
「那麼,我們就進入正題好了,黑崎君。」
黑崎看了他一眼,擺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首先就是那個,」一手撐著下巴。「你知道這世界上其實還有其他空間的存在嗎?」
「你是指像地獄或是天堂?」其實他的個性來講應該是不會相信那種東西…但是他的體質好像不允許他不相信?
「啊啊,差不多是那種意思。」浦原抬起一根手指,在空中畫了兩個圓圈,隨著他指尖畫過的地方浮出了色彩,形成一個紅的、一個藍色的圓圈。黑崎驚愕地望著,但沒有說些什麼。
「今天只和你說說基本的,應該說是我最熟的,這宇宙中有很多神奇的事呢……這個,」浦原指向紅色的圓。「就是現世,也就是人間,你我現在待著的地方。裡頭有些什麼你都知道,一般人看得見的東西,當然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也會跑進來,其實應該說是一切都是從現世產生的。」
「從現世產生……」黑崎苦惱地思考這句話的意義。「……以鬼為例的話,鬼是從人變成的……」
「答對了,當然是這樣子。不過還有後話就是了…」浦原指向另一個藍色的圓。「在現世的隔壁,還有一個叫屍魂界的空間,專門收容死去人類的靈魂。」
「既然這樣,那怎麼還會有那些東西整天在路上跑來跑去嚇人?」自己可是深受其害啊…
「嗯……他們剛死的時候當然是不知道這種事嘛!你也剛剛知道不是嗎?」
「所以?」
「就像國家沒有政府管理會很麻煩一樣,這種事情也是有人在管的。」
「嗄?你的意思是那個什麼靈魂社會的地方也有政府這種組織不成?」真是有夠扯…
「就是這樣。屍魂界裡的管理者們─不知道是誰起了死神這個稱號,也就是有靈力的靈魂,組成了那種組織。只要編排地區什麼的,輪流到現世來引渡那些靈魂到屍魂界去。」口渴了,浦原停下來喝口水。「可是啊,你前幾天碰到的那個傢伙……」
黑崎打了寒顫。
「──也就是剛剛你吐出來那玩意的正主兒。之前我跟你說是厲鬼是吧?其實他的正式名稱是『虛』。你那時候大概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被炸暈了吧?」
「……嗯。」自己承認還真有點羞恥……
「『整』,也就是一般的靈魂,長得就像你我這樣,人模人樣的……」他看到黑崎懷疑的眼光。「有些死於事故的可能會帶點傷啦。虛的話……你以後就知道了。」
「整和虛有什麼分別?我是指……來源。」
浦原用看笨蛋的眼神看著他。
「少那樣看我,我當然知道都是人不是嗎?我是說……既然都是人變成的那為什麼還會有那樣的差別?」
「那就是怨的多寡囉,清心寡慾的傢伙可能直接就被引到屍魂界去。死不瞑目的整就會被自己的雜念綁住,然後逐漸地變成虛。」
「那變成虛了怎麼辦?」
「自然也是有死神會管……」浦原看黑崎看著自己的眼神很怪。「怎麼?」
「……你不會就是死神吧?」他很久以前就覺得奇怪了,因為浦原根本就不像是普通人,有多奇怪相信你們都知道。
「啊──」浦原搔搔腦門,真令人困擾的問題啊……「我不是。」至少現在不是嘛……如果可以,他還真希望不要再繼續討論自己的事情了,哎,以前還有夜一來幫自己回答這個好奇寶寶的問題…
「那你怎麼會知道這些?」還有那些奇怪的法術之類的。
「這就不重要了……」浦原嘗試打混過去,他沒打算讓黑崎知道自己的身分。「重點是你啊,黑崎君。」浦原將話題磚塊丟到黑崎那裏去。「你知道像你這種人,走在路上還真是很危險啊……」
「為啥?」他看著浦原從自己的襯衫口袋裡摸出了一個東西……戒指?很樸素的樣子,金色的。然後浦原將他的手拉過去──「喂喂喂!你要幹嘛啊?拿著那個玩意兒…你想向我求婚不成?」
浦原一臉無辜,嘴角微微動了動,眉頭皺了下,雙眼眨了眨。
「黑崎君……就算我向你求婚怎樣呢?」顯然是原本很想吐槽,但因為有太多種說法,而不知道該選哪一種,浦原也覺得很無奈,黑崎實在是太蠢了。
黑崎真恨不得插瞎浦原那明顯看低人的雙眼……而黑崎完美地將這個想法呈現在自己的臉皮上。
「這到底要幹嘛!?」
浦原將他手心翻過來,直接將戒指放在他手上。原本還想說幫他試尺寸的呢…看這小子這麼不識相就算了。
「給你的,護身用。」哎呀呀,當神仙,抽根菸。
「為、為什麼…?」黑崎瞪著那個戒指,仔細看的話,上面好像有寫什麼…
「別拿去用火燒啊,那可不是the lord of the rings,戴上也不會隱型。」拿出打火機,浦原點燃了一根煙,為自己的冷笑話笑了起來。
「閉嘴啦…這要護什麼身?」黑崎不由自主臉紅起來,拿著男人給的戒指還是很奇怪嘛…
「你的靈力太高了,又連保護自己都不行,還沒一點警覺性…我剛剛有沒有說,虛愛吃靈力高的靈魂?」
「沒有……」浦原前面那是在罵他不成?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就憑這個小小的戒指?」黑崎用手指戳了戳那個戒指,話說回來自己究竟要怎麼將它帶在身上啊?不會真的像婚戒一樣就戴著吧?
「當然不是啊,真的碰到的時候,你就……」
「我就?」
「『浦原先生救命~!』」很誇張地學女人拔高聲音,浦原手上的煙灰隨著他的動作抖落。「這樣喊,就會有人出來英雄救美了。」
「英雄?」黑崎指指浦原,浦原點頭。「救美?」又指指自己,浦原還是點頭。黑崎嘴角抽了抽,將戒指丟到浦原臉上,浦原發出一聲慘叫。「……我寧願被吃。而且,萬一我遇到好了,你正在蹲廁所怎麼辦啊……你又在幹嘛?」
浦原叼著煙,先是摸摸下巴,看著黑崎,又用手在他打赤膊的肩膀、胸膛、背上拍了拍……一副在看這塊叫黑崎一護的豬肉賣多少錢的樣子。
「黑崎君有在運動吧?蠻結實的嘛。」
「以前有參加過社團……」
「這樣啊……什麼社來著?」浦原放開他。步伐搖晃著,像個痞子一樣走到辦公桌邊,那兒掛了一隻傘,通體鮮紅,不是女人會喜歡的樣式,但更不像浦原這種大男人會拿著的東西。
「空手道……!」黑崎漫不經心地回答,眼睛裡看到的畫面宛若電影畫格。浦原拿起了那把傘,轉身面對黑崎,然後舉起手毫不猶豫地朝他劈了下去。黑崎下意識 地側身躲開浦原的攻擊,誰知浦原又將傘往自己頸側掃來,他躲過歸躲過了,可是腳步一個不穩,跌在柔軟的沙發上,他才剛因為碰撞而驚醒過來,眼前就抵著浦原 那把傘。
浦原的臉離他很近,近到能感覺到浦原的呼吸。男人面無表情,深黑色的瞳孔裡釋放著了令人恐懼的因子,黑崎看著浦原,霎那間停止了呼吸,僅能無限度地接收浦原身上所散發出的冰冷氣息。他睜大眼,努力阻止指尖的顫抖,心臟再度鼓噪,心跳聲大到他覺得浦原也能聽見。
有那麼一瞬間,他腦裡閃過一個畫面,浦原拿著刀,抵著自己的脖子。
浦原彎起嘴角,將傘放下,拍拍黑崎的臉頰,他呆掉了。
「做、做什麼……」黑崎猛眨著眼。『剛才那個是什麼……』
「稍微測試一下囉。」將傘掛回桌邊。「能躲我兩次,還行啦。」轉過身來,浦原將手放到黑崎的頭髮上,使勁地揉。「這樣碰到虛的話應該還能逃跑吧。」浦原咯咯笑起來,黑崎則噘起嘴,低頭。

這麼容易就沮喪啊……果然是小孩子?

浦原接著替黑崎換掉他身上的繃帶,兩人有一陣沒一陣地抬著槓。
「你那把傘,是傘嗎?」無法揮去腦中的畫面,黑崎禁不住自己的好奇開口問,儘管那給自己的感覺僅僅是恐怖與寒冷的綜合體。
浦原瞄了他一眼。真敏銳。「是傘啊,怎麼?」浦原裝傻地拿起那把傘,還真的就把它撐開來,啪啦展開的傘骨透過日光燈展現自己的赤紅,真的是一把傘。
黑崎盯著那把傘,久久不能釋懷。

後來黑崎在那裏待到要晚上了才回去,並彆彆扭扭地再度從浦原那裏收下那個戒指(大概是因為浦原對他說不拿著不讓他走之類的),本來在路上走著走著還覺得 可能真的會衰到碰到浦原說的什麼虛,但除了下班的人潮和幾隻小貓外啥也沒碰到,連平常愛沾在自己身邊的遊魂野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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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租的小套房後,黑崎小心地洗了個澡,聽浦原說自己雖然把體內的傢伙清掉了,但傷口還是得小心照顧的。

一件汗衫加短褲,黑崎穿著睡衣站在瓦斯爐前,為自己煮一頓簡單的晚餐,窮學生的選擇大概就是麵條隨便絆些什麼醬料,肚子餓的話倒是無所謂。他兩三下將晚 餐解決掉後洗個碗,就躺到床上,翻個兩三圈後覺得無聊,便坐起身在房裡的書堆中找出一本比較有興趣的書,就這麼坐在床邊看。

日光燈映出書頁底部的陰影,字體隨著翻頁的指尖晃動,一頁又一頁,在翻頁的周期間傳來隔壁的笑鬧聲、電視影集的聲音,他恍若未聞,並不是沒有感覺,只是那些不關自己的事,翻頁、翻頁,他抬眼望望時鐘,時間過得很慢。
他並沒有預期在一切都打理好之後會這麼無聊。雖然小,但屋裡只有一個人還是無法那麼快就習慣,他不清楚自己這是過渡期,還是純粹沒事幹而感到無趣,有時淺野會來找自己,就算淺野那個性真的很煩,他也不會找理由打發人走。
現在,他倒很希望自己掠過一頁就是一刻,甚至是一小時,能夠盡早感到疲倦,而不是在這裡撐著眼皮看書,雖然這樣也好過在床上睜著眼數羊等那份綿綿倦意席捲自己…

好不容易,時針指到一,已經是凌晨一點多,黑崎才放下書本,用一手摀著打哈欠的嘴,走到浴室去刷牙。在牙刷潔白的刷毛上擠出整齊的牙膏,含了口水漱個口,將水吐出再把牙刷放進嘴裡,先從臼齒開始,慣性地先橫向移動,再縱向……

這時,門鈴響徹了黑崎的小套房。

『誰啊?』黑崎皺著眉,舉步就要往門口去,也不把牙刷拿下。在往門口之前,他瞥了一眼流理台上方的鏡子,鏡子上還有自己晚上洗澡的水氣,模糊地映出他的樣貌,他眨眨眼,還不習慣自己橘髮的樣子──話說回來,自己忘記問浦原這一回事了……

持續手上刷牙的動作,保持臉頰一邊鼓起的樣子,黑崎很沒形象地打開門,想說是哪個神經病在那麼晚了還跑到別人家煩人,其實他心裡猜大概有九成是淺野那傢伙吧,不知道跑來向自己借什麼或是要人陪他玩驚悚遊戲…
只是結果不如他預期。白話點說就是站在門外的人不是淺野。

「浦原先生?」黑崎挑起一邊眉,這傢伙來自己家幹嘛?
「晚上好啊,黑崎君。」浦原抬起一只手,向他打招呼。

浦原喜助,在深夜一點多時,還穿著白天教學時的西裝襯衫和西裝褲,卻渾身狼狽得像剛去泥巴裡打滾一樣,髒兮兮地站在黑崎家門口,一臉討好地笑著,和一臉驚訝嘴裡還塞著一支牙刷的黑崎一護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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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elle [3] (2008.08.18)

他曾經看過一部三級的恐怖漫畫,忘記是什麼年紀看的了,書名好像叫什麼夜半的不速之客,劇情大概是描述一個單身的年輕年子獨自一人住在一間小公寓裡,某個深夜裡有一名落難女子前來投宿,孤男寡女待在一間房子裡當然發生不了什麼事……他僅記得那些下流的畫面,還有當初看得膽顫心驚的感覺。

眼前這個傢伙可不是什麼欲女啊,不過就算是他也不歡迎這種生物。
而他很好奇的是,這個男人怎麼會突然以這麼頻繁的次數出現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好像這樣子再正常不過─偏偏自己知道這男人不是平凡人,搞得自己也要神秘 兮兮面對這一切,不光是自己看得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這回事,還有自己身體上的變化……似乎這個男人一出現就代表這些事物,很不巧地他對這些事很不耐煩啊。

黑崎除了第一眼很驚訝以外,他下一個動作便是下意識地將門給關上;浦原早預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迅速將門給扳了回來,兩人就在門口陷入力道與男人好勝心的角力之中。

「黒崎サン你身上有傷呢,別這樣玩嘛。」簡單來說就是要誘使他放手。
「還說我呢……你別巴著別人家的門不放不就得了。」他才沒那麼笨……嘖,這傢伙力氣還挺大的。
「我說黒崎サン,不是你先抓著門不放的嗎?」浦原苦笑,但手上還是沒有要放開的意思,現在要是放開了,只怕裡頭那小子會因為施力過度把門板往自己門牙送。
「這是我家的門,我為什麼不……」講著講到一半,黑崎嘴裡的牙刷因為講話而鬆動,從口裡滑了出來。為了阻止自己唯一的一支牙刷落到地板吃灰塵,黑崎不得不鬆手去接,這倒給了浦原一個可乘之機,整個身子都往門裡鑽去。
「你……」成功拯救了自己的牙刷以後,黑崎抬頭看著已經踏進玄關的浦原,對方的笑臉讓他很想揍人。「你到底要幹嘛?」
「那個……」浦原拉了拉自己髒兮兮的襯衫。「能不能借我浴室?」

黑崎滿臉黑線地坐在床前,看著發出嘈雜聲音的舊液晶電視,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遙控器轉台,耳朵裡聽的是從浴室裡傳出的沖水聲。
結果他還是讓浦原進到自己的房間裡,憤怒與焦躁的情緒同時席捲著他,付諸於不斷地眨眼和皺眉,十指交錯並握緊、張開。
直到浴室裡的水聲停止,他神經緊張地看了浴室一眼,瞬間又覺得自己過於小題大作,既而轉頭回來繼續看自己的電視。話說回來,浦原這傢伙到底幹了什麼?搞成那樣子才跑來自己這裡…看那男人,一副剛剛去偷挖別人的墳墓的樣子…不,是浦原的話,說不定真的會這樣做。

「黒崎サン……你都在哪裡晾衣服的?」浦原踏出浴室,順帶將蒸散的溼氣一同帶出,散布到整個房間;他略長的薑色頭髮垂下並滴著水,一手拿著洗乾淨的衣服,另一邊則拿著黑崎給他的毛巾在頭上抹啊抹的。
「在陽台啊……唔喂喂喂喂喂!你這傢伙啊!為什麼你在別人家洗澡出來還只圍一條浴巾啊?!」黑崎用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浦原,。
浦原,正如黑崎所說,眨著無辜的雙眼,全身上下只圍著一條短浴巾。
「因為,我沒有衣服嘛。」誰叫他的衣服被用得那麼髒……他也不願意啊。「而且,黒崎サン很介意我不穿衣服?不是都是男人嗎?」
黑崎揉揉額頭,頭很痛,明明知道那傢伙是故意的。「我……我不想看男人的腿!」
「是這樣嗎?」浦原一臉打趣地瞧著黑崎越發尷尬的表情。
當然是這樣!一個不算熟的男人,姑且還算是長輩,光著兩條腿在自己屋裡走來走去他能不介意嗎?
「我的衣服……」黑崎上下打量浦原的身材,是比自己高又比自己壯啦……
「黒崎サン你那樣看我會害羞的……」看到黑崎臉上浮起青筋,浦原連忙揮揮手轉移話題。「……你真的想看我穿你的衣服?」黑崎都穿比較貼身的衣服吧?自己要是硬塞進去的話,看起來會很猥褻又很色情啊,他本來就已經很像變態大叔了呢。
「我說你這傢伙不會打算在我這裡待到你衣服乾了為止吧?」黑崎瞪著他,手指掐了一下遙控器,按錯了,同時浦原微笑對他點點頭,讓黑崎十足想把遙控器丟到男人的臉上滅滅自己的火氣。
「你去裸奔吧你!」
「黒崎サン……」

最後黑崎勉強找了一件短褲給浦原,好在這傢伙也是蠻瘦的…明明就是個大叔,不是應該要有顆鮪魚肚加凸小腹嗎?他頻頻調頭努力不去以比較的心態看著浦原,而浦原彷彿是猜透他的心思,每和他對上一次眼,就流露出說詭異又像嘲笑的神色。
「浦原先生你究竟幾歲啊?」他已經將電視關掉了,坐在床邊。夜深人靜,他不由自主壓低了音量。「總覺得你的年紀不像是能當教授的人。」
浦原則坐在矮桌前,打著赤膊,拿著一本本子振筆疾書。
「你這是在稱讚我年輕俊美嗎黒崎サン?」
「才不是呢……自大狂……你還沒回答我啊。」黑崎本來想看看他在寫些什麼,後來想想那是別人的隱私而作罷。無聊地望著日光燈,兩隻腳交疊著,雙手向後打直抵著床墊,身體成廣角樣伸展著。
「嗯……從外表上來講應該大你十七歲以上吧。」
「什麼外表上啊,難不成其實你是千年老妖怪?」將頭甩回正前方,盯著浦原的背影。此時,他眼角餘光注意到靠近玄關那裏有個紅色的東西,他定睛一看,是浦原那把紅色的雨傘。
──什麼時候拿進來的?剛剛讓浦原進來時,他手上不是沒拿東西嗎?
「說不定喔。」浦原漫不經心地回答。
「……欸,外頭有下雨嗎?你帶傘做什麼?」不知怎麼地,黑崎就是覺得浦原那把傘相當地古怪,散發出像藍眼洋娃娃那樣詭異的氣息,並不令人抗拒,只是覺得十分不適──簡直就不像是傘一樣。
黑崎吞了口口水,喉頭滑動。
浦原偷覷著黑崎。『果真,很有意思。』「黒崎サン很喜歡那把傘?」那把紅色的傘動了動,黑崎一怔,眨眨眼,確定不是自己眼花;那把傘已經飄在空中,浦原的手指勾了勾,傘就以極快的速度飛進浦原手中。搞半天那把傘也和浦原是一掛的,一點都不普通。
「那麼,送給你吧?」浦原將傘放進黑崎手中,那重量很沉。
「我……我才不要!」將傘推回給浦原,黑崎從眉際畫下一滴冷汗,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那是你的東西吧?我不要!」
「好好,不要那麼緊張嘛。」浦原壓低了聲音安撫他,一隻手緊握著他的手腕,同時感到手裡有什麼正在躁動、不安。勾起嘴角,不管是哪個都那麼浮躁。
室裡安靜了片刻,黑崎只是一直盯著那像傘的東西,而浦原仔細看著,看黑崎的一舉一動,連一個皺眉的動作、一個眼神都沒放過。
「我,要睡了……明天還要上課。」看看時間也已經要三點了。「你呢?」
「啊……擔心我嗎?」浦原作了一個欠打的表情。
黑崎賞他一個白眼,輕踹了一下他的背,浦原微笑以對,甚至還抓住他的腳踝,幾秒後才放開──黑崎迅速收回自己的腳,縮回床上,拉上棉被。
「需要幫你唱安眠曲嗎?」
「……免了!」真是有夠白目的,難道這傢伙是自主性地喜歡找罵討嗎?

黑崎側躺在床上,因為正躺著會感覺到浦原在自己眼角晃啊晃的,索性就背對著打擾自己的男人。在靜謐無聲的房間裡,黑崎能聽見自己平穩的心跳聲和鬧鐘秒針行進的滴答聲,而浦原則無聲無息,好幾次他忍不住轉過頭去看,確定浦原還坐在那兒寫自己的東西才又轉頭繼續睡。

卻又是一片雜緒存在自己的腦裡頭,無法真正沉沉睡去。頭上的日光燈很刺眼又相當朦朧,讓他的雙眼很疲倦。

夢醒,瞧瞧男人的背影,眼皮幾番開闔,漸漸地,浦原和自己作的夢逐漸重疊。浦原穿上了衣服,最初黑崎見到他時穿的那一套,燈光昏黃,很像在浦原家裡那樣。他沒有嘗試去分辨兩者的不同,因為同樣地都感覺到熟悉且安心。

既而他又墜入另一個夢境,夢見了他自己,穿著不知哪所高中的制服,在一個像頂樓的地方,和一群朋友們一起吃午餐,總共有六個人,說笑之間夾雜著對彼此的吐槽。有人不斷地在說話,他聽不見,只知道大概是白癡的事情,因為自己的嘴在笑;對面是一個黑髮的女生,偶爾會加入話題,然後拿起手機,再抓著自己的手跑掉……

「ルキア(露琪亞)……」

浦原停下筆,為身後靈魂在夢中的躁動。在沒有必要笑臉迎人的時刻,他此時顯得特別憂鬱,如果人的臉有放鬆狀態的話,他覺得這樣是最好的。
半抬起眼,僅用一點的心思去注視睡在床上的少年,總是在這個年紀和他有交集,也總是在這種時候為他帶來災難──很難說浦原會後悔,但能肯定地說浦原想抓住什麼…而是什麼,浦原自己曉得,卻說不出口。
『我在這裡,果然會對你造成影響嗎?』浦原的視線落在黑崎變色的橘髮。
如果說黑崎的前世,能力足以影響他周圍那些普通的人類,那麼他自己呢?浦原喜助這個既謙卑又狡詐的男人,又能怎樣影響他?就算自己再度讓黑崎成為一個死神──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黑崎本身的潛力──那又如何呢?應該說,黑崎會怎麼想呢?

或許在以前,黑崎就曾經想過,這男人要是沒出現在自己生命中就好了。

浦原不禁愕然。
盡管也只是再度垂下眼,讓燈光打在自己眼皮上,在雙眼下緣映出影子。
一切錯誤都有個原因。不知何時開始,他很容易怪罪自己,無論他是不是考慮到一切事情的變數不會只出在自己身上,他都會將構成罪狀的起源揣到自己懷裡。有時候是希望有人能責備自己,有時候則歸於原本狂妄的想法。

他承認涅所說的對他造成影響,讓他萌生了念頭─將黑崎再度變成死神。但他深知自己那樣做是違背常理的,這個新生的黑崎一護現在還只是個凡人,沒有任何理由……浦原看了看黑崎,黑崎在夢中握緊了拳頭,靈壓忽高忽低,以普通人來說,很嚇人。然後,黑崎喊了自己的名字。

「渾蛋……浦原……」

浦原不禁笑起來,連夢到自己都在罵人嗎?究竟是什麼事呢,回想起來,自己對黑崎所做過能讓他罵”渾蛋”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啊。
『這傢伙,正在回復記憶啊…』照這著種情勢走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黑崎會為了舊債拿著刀來追殺自己。他有一種預感,應該是很快…並不是什麼好事。

「黒崎サン,你究竟想要我怎樣呢?」他搖頭晃腦地收起筆記本,打了個呵欠。
如果去算在自己生命中有膽子追著自己罵的傢伙,大概也只有三個人吧。他瞥了一眼床鋪的方向。又如果黑崎聽到了自己問的問題,可能只會賞自己一個肘擊又或者踹自己一腳吧。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懷念以往的時光,不管是在屍魂界的,或是和黑崎一護那些年輕人在一起的時候。不過…自己的臉似乎總是不適合傷感的樣子,搞得他也總是提不起那種勁兒。
這些念頭,像是洪水一般,既流洩了就停不下來。浦原沉靜地望著黑崎,覺得那傢伙真是個罪惡的人,和表面相反的是,他心裡又懷抱著不知是厭惡或是感謝的心情。

黑崎一護在自己曾經歷過的生命中,也是相當重要的一個人呢。
浦原的目光不自覺地被自己的雙手所吸引,然後他站起身,又打了個呵欠,將屋裡的電燈開關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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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崎眨了眨眼,眼前還是一片黑,他以為自己醒了,鬧得那麼晚才睡,醒來應該已經是太陽高照的時刻了。下一刻鬧鐘響起,他猛張開眼,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還 是十分地刺眼。然後他發現自己不能動,勉強轉過頭去──浦原就睡在自己背後,還將自己抱了個死緊,頓時他臉上青筋四起,浦原也因為鬧鐘的煩人而睜開迷濛雙 眼,抬手將床頭的鬧鐘給關了,又繼續抱著人型抱枕睡回籠覺。
沒有疑問地,下一秒浦原被踹下床去。
「哈啊──」先打了個哈欠,浦原就算被踹下床還是睡眼惺忪,抬頭看著眼前站在床上滿臉不爽的黑崎。「早安啊,黒崎サン。」
黑崎沒理他,也懶得花費力氣罵他,走下了床逕自去換衣服。
「真沒趣……」浦原搔搔頭,從地上站起身。

為了不讓鄰居的淺野發現,浦原從窗戶離開,而黑崎則照平常那樣。

接下來的幾天,浦原是沒怎麼來干擾黑崎。
除了在課堂上的對話以外,兩人平時見面頂多就是互相打個招呼。很男人、很普通,但在黑崎看來,浦原只是不知道在瞎忙什麼才沒心力來討揍挨。
而自己的傷,在乖乖按時服用浦原的藥之下,很神奇地三天就完全好了,雖然留了一道長而醒目的疤痕,不過因為不是女人,黑崎也不甚在意。

黑崎最後終於找到一個方法,能讓浦原給他的戒指不必戴在手上、也可以隨身帶在身邊。他在去書店的途中找到一家流行飾品店,買了一條鍊子,然後就將戒指串進去,當成項鍊一樣。
當冰涼的戒指貼到他胸前時,他瞬間覺得一陣輕微噁心,但即刻又恢復。
不久之後,他終於發現究竟有哪裡不同。平常,那些幽靈只要知道自己看得見,不免就是一陣糾纏,現在就算自己死盯著那些東西不放,它們也彷彿完全不知道,將他當成普通人一般飄過。
不管怎樣,他現在也沒遇到什麼虛……他都有點質疑浦原所說的了,不過就把它當成護身符帶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而他當下還有一個很令人頭痛的問題還沒解決──他很窮,這個月的生活費已經花掉大半了,在他買完書之後更是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重點是他也不想打電話回老家求救,那樣實在是感覺太過恥辱了,虧自己還是一個有手有腳,健全的十八歲有為青年…
於是他決定去找個打工或是家教之類的,但是在自己家附近逛過一圈、甚至是大學附近,他竟然都沒能找著一家在徵人的店。就算去問淺野,淺野也只會說出像是「去賣吧!」或是「我借你嘛!」這種話,感覺是還蠻有義氣又蠻像朋友會講的話啦,不過沒什麼實質幫助……
真是令人困擾的現實啊…
但只要一埋頭進書堆,他又會忘記這件事情,課業上也有一定的壓力呢,而且浦原還會特地挑困難的題目丟給自己,那個偏頗的傢伙……他還在想兩全其美的方法,能兼顧課業又能賺錢的事……

黑崎和淺野在某片矮牆下坐著吃午餐,位置有點靠近浦原的辦公室,大概就在五十公尺以外的距離,不過,黑崎一早便注意到了──淺野似乎看不到那棟建築物。 在黑崎的認知中,看到那棟水泥樓還能沒感覺的人不是瞎子不然就是嬰兒…那個地方實在無法不引發進一步的評論,而愛講話的淺野完全沒對那個詭異的樓有任何的 疑問?

今天的午餐,是便利商店的御飯團。黑崎看著淺野那個不知打哪來的女人手工愛心便當,瞬間為自己低落的飲食品質感到可悲……不過他還是認命的拆開包裝,三兩口將它吞入腹內。
「你啊……又吃這種東西嗎?」淺野嘴裡頭塞得滿滿的,用筷子指著黑崎。
「沒辦法嘛,你以為我愛吃?」撈了下嘴角,手上出現了一片海苔,黑崎將它舔掉,聊勝於無。
「要是我我早就和老爸求救了……」
黑崎轉過頭,顯然不想做任何評論。
「……你還真是頑固啊。」
「在說什麼呢?你們。」
有第三個人的聲音,毫無預警插入他們之中,落足在他們的側面,擋住了光線。他們兩人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看──是浦原,一臉笑瞇瞇地看著他們,手上同樣拎著一個塑膠袋。
「教授!嚇死人了!」淺野首先出聲,眼睛睜得圓圓的,拍拍胸口壓驚。
「真抱歉,嚇到你了吶。」浦原很自動自發地在他們身旁坐下,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也不管兩個學生是不是會覺得和一個教授待著一起吃飯很怪。
『這傢伙……』黑崎臉上寫滿不爽,因為浦原的出現,他將臉別過。他也搞不懂自己怎麼突然一看到這男人就心情不爽,是因為上個星期他抱著自己睡?與其那樣講,黑崎更覺得那是下意識的情緒……為什麼?
浦原只消瞄他一眼便知道他不怎麼高興自己的出現,不會是在意自己這幾天沒怎麼理他吧?啊啊今天的便當是鐵齋作的,這可是至高的享受……鐵齋看自己吃外食太多天,好心地替自己作了便當,實在太令人感動了……不枉自己和他多年感情。
「午安,黒崎サン。」打開便當蓋,浦原微笑刻意向他打招呼。
「嗄?」不是回應,只是用吃驚的眼神看著浦原,這傢伙想幹嘛?
「怎麼是這種反應呢……人家跟你打招呼呢。」浦原夾了一片菜葉。
「啊,真是的!」淺野用斥責的眼神看了黑崎一眼。「教授別在意啦,一護他最近有點心事。」不知道是浦原看起來年紀沒有很大還是講話幽默的關係,淺野總覺得浦原是可以親近的老師,講話自然就自在了起來。
黑崎瞪了淺野一眼,為什麼每個人都這樣?
「什麼什麼?是戀愛方面的嗎?」浦原裝作有興趣的樣子追問,嘴裡倒是沒有停過。
要說心事甚至是煩惱的話,你這傢伙也能算上一份了!「沒事……」黑崎想搶白,可是淺野的音量蓋過了他。
「哎教授這小子剛上東京花了很多錢沒生活費啦!連下一餐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呢。」淺野誇張地說,並一臉為黑崎感到難過的樣子。
浦原聞言看向黑崎,黑崎死命搖頭。
「才沒那麼誇張好不好…」
「還說沒有,明明午餐就只吃御飯糰的嘛!」
「黒崎サン,這樣對身體不好啊。」浦原跟著淺野瞎起鬨,又是皺眉又是用關愛的眼神朝他遞送假意的關心。「吶吶,叔叔便當一半給你吃吧?來、啊──」說著說著就蹲到黑崎面前,筷子夾著一塊肉就要往他嘴裡塞。
「我我、我不要啦!你自己……」黑崎盯著那塊離自己嘴巴越來越近的肉,後頭是牆他也逃不了,淺野在這裡也不能直接踹開浦原──不得已之下,他舔舔唇,試著張開嘴,浦原開心地一笑就將肉連筷子末端一並塞進他嘴裡。
餵食成功呢。
「喔教授你太厲害了,你馴服他了!」淺野還是一貫地戲劇化,讓黑崎很想揍扁他。
「是啊!淺野君!」語畢,浦原裝模作樣地又塞來另一道菜,黑崎也只能照樣吃下去,就這麼餵啊餵的,直到黑崎主動喊停為止。
「夠了!你自己不用吃是吧?」黑崎用手微微推開距離。
「黒崎サン好兇啊……」
「一護!」
黑崎看著這兩個一搭一唱的傢伙,突然感覺十分地不耐煩,他站起身。「我要走了!」說完就這麼離去,留下淺野和浦原愣在原地。
「啊……生氣了。」
不知道是誰先開口,語氣聽起來就毫無懺悔之意。
「說起來,淺野君怎麼會和黒崎サン這麼要好呢?不是才剛認識嘛?」浦原接著將剩下的便當吃完,再將一起拿來的保溫壺打開,裡頭裝了茶。
「因為,」淺野擠眉想了想。「那小子雖然總是一臉冷酷的樣子可是是個好人呢,也蠻會吐槽的就是了……」
浦原為了後面的附帶答案笑了笑。
「而且他是我的鄰居嘛!老爸常說出門在外要靠朋友。」吸了一口新發售的飲料,淺野還是很單純地認為教授在和自己聊天。
淺野啊……這麼說來……
浦原打量了一下淺野的面孔。「那個,淺野君老家在空座町吧?」
淺野看著浦原,像是訝異為什麼一個教授會知道這種事,但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是啊。教授怎麼知道?」
「嗯──剛開學的時候都會交給我們老師學生的資料嘛,說是要稍微看一下。」
「是這樣子啊……那教授記得真清楚呢──」淺野不疑有他。
「也不是這樣啦。其實我以前也住過空座町啦!所以會特別留意……」這個倒不是謊言,不過浦原還是冒了滴冷汗,這種意外的謊言他可不擅長。「淺野君的父親我說不定也認識呢?」
「這個可不好吧教授,竟然認識學生的父親……以後作弊被抓了我怎麼辦?」
「哈哈,那就別讓我有這個機會不就得了?」浦原搔搔頭,坦然地笑著。「淺野君的父親是叫啟吾嗎?」
「唔哇!教授你真的認識啊──」淺野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浦原。
『事情還真有點麻煩,不過應該還不至於曝光才對。』「哼…淺野君讀書要認真吶!」浦原心底是一沉,這個巧合也未免太過剛好……但黑崎的記憶還沒有恢復,說不定真的只是湊巧?
浦原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鈴聲是幼稚的卡通片頭曲。
「啊,抱歉,淺野君……」浦原拿起自己的東西。
「別在意我,教授你忙去吧!」淺野揮揮手,顯示自己無所謂,不過教授怎麼用那種鈴聲啊……

浦原走到淺野看不見的地方後便點地跳到高處,其實直接脫掉義骸也是可以,但自己的樣子被人看到總不太好……他三兩下便跳到大樓的頂樓。頂樓的風蠻大的, 他四處望了望,確定沒有哪個躲在這裡抽煙的傢伙看到自己。手機很頑固地一直響著,他眨眨眼,早已預期是誰打過來的──真是不太想接吶──他拿起手機,在翻 開手機的同時不是貼到耳邊,而是將手機拿得離耳朵遠遠的。
如他所預料中的,電話一接通就有一陣滔天的怒吼傳來,內容不外乎是像怎麼不接電話或是你想死嗎之類的無意義話題……啊,他簡直覺得是有小狗在另一頭嘗試跟自己溝通呢。不過這一點他倒是從來沒和對方說過,幾百年前都沒有了,現在當然更不會有。
「給我回話!」那頭傳來了少女的聲音,只是因為太粗魯了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是,大小姐午安。吃飽了嗎?」浦原微笑著對應,反正對方的距離沒辦法對自己動手,他想怎樣回答都行。
「吃飽了什麼的不關你的事!」
「是、是。」真是沒見過請別人幫忙還這麼飆悍的人。「大概知道是什麼手法了……想聽聽嗎?」
「不要,那種事不歸我管。」那頭很乾脆地拒絕。「會有人五天後去找你。」
「欸?」浦原呆了一下。「什麼人啊…總得讓我有個準備嘛。啊,妳要來嗎?」他很清楚地聽到對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總覺得真是無奈,他現在是在回味還在當十二番隊長時的生活嗎?
「呿!我去不去無所謂吧?總之那頭禿驢會去找你!」那頭彷彿在生悶氣似地大喊,然後很沒禮貌地掛了電話。
浦原看著手機,苦笑著。
過了幾年都沒變吶……日代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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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崎打算回家。他並沒有在賭氣,只是多樣情緒加起來等於煩悶,反正也沒有課了,他還不如再去找找看有沒有打工的機會,今天開始就是周末了,或許會有也不一定……
他走向校門,在經過一顆樹時卻感覺頭上有什麼掠過,他抬頭,浦原已然停在他身旁,不會是從高處跳下來的吧?黑崎瞪眼,剎那間有種僵硬的感覺,很像剛學開車時踩剎車踩太猛那樣。
浦原一臉正經,手裡摸著下巴好像在想什麼。
「幹嘛?」看浦原不講話,黑崎主動問。但是都跑來自己這裡了應該是有事吧?「喂!」浦原還是沒講話。「該不會……欸,我說,我沒有真的生氣啦,沒什麼好在意的。」他不會是顧慮自己心情不好才不說話吧?
「啊……是這樣嗎?」浦原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黑崎很想打人,剛剛到底是為了騙自己說那句話還是純粹在發呆啊?
「那個黒崎サン,我有件事情要拜託你。」浦原很突然地抓起他的雙手,像是要求婚一樣,用無比真誠的雙眼看著黑崎。
「耶?」黑崎皺眉,是傷腦筋加上困惑與不知所措的那一種。

「那個─黒崎サン會用電腦嗎?」

黑崎的臉頰在抽動。
「你是教機械工程的吧……你羞不羞恥啊你……」至少也要會開機關機吧?
「黒崎サン,我是老人嘛。」還是幾百歲的老人呢。浦原嘻皮笑臉地說。「而且人總是會有一些事情不擅長的嘛。」
「……用是會用,太高深的技巧我就不行了。」
「這樣就行了!那現在就……」看黑崎有意思答應自己,浦原搭上他的肩轉身就要拖人去自己的辦公室。
「啊,今天不行,我想去找打工。」黑崎微微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那種東西就算了吧?」
「啊?」浦原剛剛說了什麼來著?
浦原眨眨眼,些微驚訝,用手遮住自己的嘴。自己剛剛說了什麼?「我是說……不如這樣吧,黒崎サン,你就當成來我這裡打工吧?」真危險,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我非去你那邊打工不可啊?」黑崎很明顯想拒絕,去教授啊老師之流的地方,只會被當成打雜的加清潔工吧?最重要的是,通常不會給薪水吧?一般來講……
「唔嗯……日薪這樣如何?」浦原比了個數字,聽說行情是這樣,因為他一直是店長,所以他也不太曉得。黑崎露出了猶豫的表情。「我下班你就下班?」教授待在學校的時間也沒有很長吧?
「這個……」浦原好像很想挽留自己的樣子?
「不然再……」看是要包餐費和點心費之類的…
「喂!」黑崎打斷他。「你啊,不會是想要幫我之類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一點都不想接受。
「才不是呢。」浦原手抱胸,顯得很有精神。「我是打算你答應的話,就要像女王一樣的使喚你呢。」說不想幫忙當然是騙人的,只是,該做的還是要做。
「……不會有很奇怪的工作內容吧。」黑崎無力地垂下肩,完全拿這個男人沒輒。既然要像女王一樣使喚自己,代表打工絕對不是只有打打電腦吧?而且在浦原那棟幽靈屋裡頭,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這個倒不一定呢。」
果然啊……
「走吧。」
「嗯?」黑崎答應了?
「帶我去熟悉工作環境啊。」調整了一下自己背包的帶子,黑崎回頭往校園的方向走去。浦原急忙跟在他後頭,然後跟他保持並肩的狀態一起走著。
「你進去過了吧?」明明之前才來找過自己不是嗎?還倒在辦公室門口的說。
「你是白癡啊……那是官方話懂不懂?」漫畫不都這樣演?好像那樣很帥似的。
「年輕人的話真難懂啊……」浦原用指尖摸摸臉頰。
「總之我的意思是,要你和我說我應該要做些什麼。」踢了顆小石子。
「做什麼?這個嘛……就是我說你做吧。」
「你還真打算把我當奴隸一樣的用啊……」
兩人像散心一樣在校園裡走著,拌嘴似地聊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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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平時看起來就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但腦子裡還是不停地運轉著,其實那樣非常的疲倦,習慣了也就不成一回事。浦原現在幾乎完全放鬆了,腦袋處於一片空白的狀態,就連平時不怎麼看的春景,在此時看起來也會有驚艷的感覺。
『真漂亮。』短暫閉上眼,黑崎沒在和自己說話,腳下還在繼續前進。他覺得自己就像躺在搖椅裡頭,突然地有股倦意湧上。
他搭住黑崎的肩膀,應該說環住黑崎的肩膀。
「幹嘛?」又對別人毛手毛腳的。
「借靠一下。」浦原垂下肩膀、一臉無奈,真是不解風情……唉。黑崎小聲地喔了一個字,算是默許浦原這樣的行為。

「對了,你那個詭異又沒品味的辦公室,沒靈力的人是不是看不見啊?」突然想到這一點,黑崎開口提問。
「啊……被你發現啦?」
「呿。我是看淺野那傢伙好像看不到……這世界上有幽靈房屋這種東西?」
「沒有。」
「那那個怎麼……別跟我說你做出來的。」這樣也太危險了吧?好像隨時會垮。
浦原看著他點頭。「黒崎サン真是冰雪聰明啊……怎麼這麼聰明呢?連我都自嘆……」
「你給我閉嘴啦……不想回答就算了。」黑崎打斷他挖苦的話。
「是我做的沒錯。」浦原很乾脆地承認。
「咦!?怎麼做?」
「怎麼?你想拜師學藝?」浦原看著他笑。啊不過萬一他真的說想怎麼辦啊?印象中黑崎是個對靈子技術很不行的、只有蠻力完全不用大腦的傢伙呢,自己沒信心吶。
「……你講話很習慣避重就輕嘛……」黑崎發現和浦原講話有神經衰弱的可能,真是有夠會拐彎抹角的,煩死了。
「你看那邊那個傢伙。」浦原指了一下一個不知道為什麼在廁所旁邊痴痴飄著的幽靈。「靈的身體構造是什麼呢?器官的話會依靈的強度而有所改變,而構成的東 西…黒崎サン,生物課什麼的上過吧?一般活著的是細胞,像你的全身上下都是由細胞組成的唷。」黑崎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可是靈的話,就純粹是用靈子組 成的。」
「……喔。」黑崎勉強思考這個問題,並皺眉,大概能夠理解……大概。
「在屍魂界那裡,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用靈子構成的。」
「所以你那棟……是用靈子做成的?」天啊,聽起來真的很像會垮。
「一般人看不到是一定的,而略有靈力的傢伙看到那種外表基本上是不會進去的吧?」浦原自己乾笑了幾聲。「嗯,當然有膽子的人呢……靈力不夠高也是碰不到的。」浦原看著黑崎,看他做何反應。
「……這是在說我既有膽子又有靈力囉,真謝謝喔。」感覺起來,能看到那棟詭異的東西還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只會覺得自己是怪胎。

「對了,黒崎サン……」浦原停下腳步,他們正站在離吃午餐的位置不遠的地方。
「怎樣?」跟著他停下腳步,看浦原那種表情,黑崎就不由得一陣緊張。
「你的戒指啊……我給你那個。」浦原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左方,那裡有虛的氣息。出來了嗎?還是已經回去了?不管怎樣,先讓黑崎戒備一下的好。
「這個?」黑崎拉起頸上掛著的戒指,戒指正發出藍色的光芒。「欸!這是怎樣?」
「嗯……有虛喔,就在那裡。」浦原指出方向。「不知道淺野怎麼了呢?」他們離開了大概十五到二十分鐘,那只虛如果還沒出現的話,淺野應該還沒有出事……
黑崎一聽浦原這麼說,雙眼圓睜,衝動地就往那裡跑去。
「黒崎サン!」浦原叫住他。
「幹嘛?!我不能放著他不管?」
「你想赤手空拳跑去不成?先讓那個戒指轉一下,在你手背上。」果真是一點都沒變,這個個性……就現在的他而言,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黑崎照作,左手手背一陣刺痛,冒出一滴鮮血。一陣戰慄,他右手一沉,原本拿著的戒指不見了,換成一把巨大的、沒有刀柄,用繃帶纏住的刀,刀長幾乎要和自己的身高一樣。
『還真的長成這樣啊……』浦原心中的無力感越發沉重,每次看到黑崎的改變都覺得自己倒退了好幾百步,明明都已經是個很老的大叔了……
重點是,自己的猜測果然沒有錯。就算自己一時順手做出來的道具很成功,但在這種地方他也覺得很不適──可以的話還不如用在自己或夜一的身上。
「這是什麼……喂!」黑崎彷彿很不能接受手上的真實觸感。眼前又是一道影像閃過,自己拿著這把刀砍殺怪物的畫面……他在哪裡看過……夢裡?
「什麼……刀嘛。走了,黒崎サン!晚點再跟你解釋!」
黑崎眼神轉了轉,想到淺野可能會有危險,他嘖了一聲。「你最好之後給我一個解釋!」
當他們兩人衝到那裡時,有只像毛毛蟲的虛在那裏,將淺野壓在腳下,正準備要吞掉淺野的魂魄。
黑崎眼裡所見的,是地上躺著兩個淺野,其中一個還被白色的蠕動的巨大毛毛蟲給壓著,痛苦地呻吟著。
「浦原さん……」該怎麼做?
「嗯──好,工作決定了。黒崎サン你去解決那隻虛,我負責救淺野君。」
「呃……」要自己去揍那玩意?黑崎眨眼,他現在在玩電玩嗎?不看那傢伙猙獰的樣子很恐怖好了,光是身體上的差距就大概有一百倍吧?
「呃什麼?手上有傢伙的是你吧?」浦原指指他手上的刀。「再不快點的話,淺野君真的會死喔。」當然,自己就算沒有斬魄刀,這種小虛還是能徒手或是用鬼道解決……名譽還是要維持一下的。這也算是對黑崎的測試吧。
黑崎躊躇了一會兒,眉頭皺得快要能夾張紙。沒要多久,他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雙手更用力地握緊那把刀,魯莽地朝那隻虛衝去。

──真是太扯了,我的人生。

浦原有時候會相信天命這種事,儘管自己一直在創造違反常理的事情,但總覺得一切都還是被掌控在一個界限。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又把黑崎一護送回自己身邊?
……難不成是為了贖罪嗎?

沒有嘗試去想透這個問題,浦原看到黑崎將那隻毛毛蟲解決掉後,走上前去將淺野昏過去的魂魄拖到淺野的身體旁。
「那個化掉了耶……」黑崎一邊和在那裏弄東弄西的浦原說,一邊看著被自己斬了的虛。其實做這種事比自己想像中簡單,因為那傢伙還蠻遲鈍的……但砍了什麼總覺得有種不踏實的感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雖說確實是在阻止它危害他人的性命。
『浦原さん好像也說過,這種怪物是一般的靈魂變成的──終歸原本都是人嘛。』刀在砍完虛之後回復成戒指的樣子,黑崎將它戴回頸子上。
「不用擔心,它去屍魂界了。白話點說就是你超渡它了。」浦原將淺野的靈魂推入身體中,順帶將淺野身上的傷治好;從頭到尾站在一旁的黑崎靜靜看著浦原完成這一切。
「好了……接下來,能請你將他抬到醫護室去嗎?黒崎サン。」浦原笑著問他,黑崎的臉上陰晴不定…也不能怪他。
「嗯。」
「啊,等等……」浦原叫住他,黑崎也停下搬抬淺野的動作。浦原走到黑崎面前,用自己的袖子在他臉頰上抹了抹,上頭沾了血。「別老是讓自己受傷啊……」
黑崎先是驚訝於他的舉動,接著別開視線。「又不是我願意的!」
「好、好。」浦原手在他臉頰上一晃過,傷口消失了。「請。」
他們兩人一起將淺野送到了醫護室去,在門口時浦原拿出了一個像是打火機的東西,在淺野的臉上壓了一下,產生了像氣爆似的效應,接著才將淺野送進去。
「那是什麼?」
「讓淺野君忘掉恐怖的事的東西。」浦原詭異地笑,一邊和保健室的女老師瞎扯著看到淺野倒在路邊之類的爛理由。
「真是的……」雖然聽不大懂浦原真正的意思,不過當隔天淺野抓著自己嚷嚷著自己被一個像猩猩一樣的空手道黑帶男子過肩摔之後,黑崎就徹底理解了那玩意的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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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在作畢生以來自己覺得再恥辱不過的事情──逃跑。
四楓院夜一在城市裡的某個地下道中狂奔。和往常一樣,她僅僅用靈體出現,自然是沒人能看見自己,但是對於追在後頭的傢伙來說,這一點都不構成威脅,可恨的是在這個地方不能使用瞬鬨,她可不想被坍塌的地下道給埋了,就算現在是晚上但地下道還是有路人在走啊。
先前喜助還有萬般囑咐自己如果被發現就要盡可能地逃走,但想想自己這個性怎麼可能無功而返嘛……話說回來這件事不就是他拜託自己的?但是,前隱密機動部隊的總司令官竟然會被發現?太奇怪了,喜助在調查的這群人……
她摸摸懷裡揣著的東西,這究竟是什麼?
前方有個通往地面的階梯,夜一迅速竄向前面,只求能趕快到更寬闊的地方。
她抬眼探視上方,心底隱約有股不安。就在她正要衝到地面的同時,一個男人從出口旁竄出來,夜一側身一閃,躲過險些劈到自己身上的攻擊。轉念一想,後面還有一個人……
『前後包夾嗎?』
她捨棄詠唱丟出了一個蒼火墜,並迅速用收斂的咒術包住自己周圍的空間,以免傷到人。鬼道正中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的臉,原本以為男人會倒下,結果卻引起一陣 爆炸,並穿越自己的咒術。男人的頭顱被炸飛,直直往她這個方向飛來──還活著!?她震驚於自己看到的事實,旁邊是路人的尖叫和騷動,男人的利牙直接往她手 臂上狠狠地咬下!
「咕……破!」夜一臂上直冒出鮮血,硬生生將那顆頭顱從自己手上爆破,齒痕周圍還有紫黑色的痕跡。
感到一陣殺氣朝自己逼近,夜一瞪眼轉頭一看,一道黑影已經竄至自己面前。『好快!』下意識要閃躲,可是被咬的那條手臂突然被抓住,她身旁又無聲無息地出現一個戴著半邊面具的男人。
「這個,我們就拿走了。」
兩個長得一樣的人!?不對……
手起刀落,夜一的手臂被男人俐落地斬斷,在地上留下了斑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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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elle [4] (2009.01.14)

小周末的晚上,黑崎首次嘗試染黑自己的頭髮。
雖然在這年代五顏六色的髮色一點也不稀奇,但是,他能夠想像萬一自己頂著一顆橘子頭回家,老媽會怎麼對自己怒吼,那等級根本就是獅吼了──誰能解釋一盒兩份劑量的染髮劑都用完了,卻還是沒有用的情形是怎樣?
黑崎最後生氣地將包裝盒丟入垃圾桶中,並咒罵了幾句。
「爛東西!」

同一個夜晚,和黑崎告別以後,浦原回家喝了點酒,沒喝到醉,僅僅是讓自己好睡的程度,意外的熱度讓他拉開了衣裳,側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凌晨時分,他驚醒了過來,因為飲酒而口乾舌燥,他揉揉眼睛,起身倒水喝。夜裡很靜,也不會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有所改變。喝了水,他返回房中,月色透進房裡,很是明亮,甚至看得清自己的腳指頭。
一隻黑色的蝴蝶穿過紙門,急促地飛進他房中。他只是想著哪裡又有問題了,那同時,黑蝶焚燒成一點小火焰,化為一張紙片,飄入他手心中。
是涅寫來的訊息。

「靈體,第九十八道。」

浦原喃喃念著,同時想著,涅真的很壞心。
他接著又小睡了一番。早晨時,他吃過早餐便向大學去,沒規定假日要上班,他只是純粹想去那裡靜下心,順帶將自己正在進行的研究結束。
當他到那裡時,發現黑崎已經坐在自己辦公室裡,正滿臉困擾面對著自己新搬來的電腦。

「早安!黒崎サン!」有點驚訝,至少他想黑崎假日應該不會到這裡來的。
「早安……」黑崎沒精打采地回答,桌上擺了瓶牛奶,早餐嗎?
「真認真啊……不過假日應該不用來的吧?」
「沒辦法啊!你昨天丟給我的資料很複雜的呢……」黑崎喀噠喀噠地打著字。原本以為浦原這傢伙只會交給自己像是教師計畫或是學生成績之類的,結果一看是一份研究過程的明細,裡面還包含一堆科學專業用語……浦原其實不是不會用,而是根本懶得用吧?
Enter。「反正在家閒著也是閒著。你呢?教授假日不用上班吧?」看浦原隨便穿件休閒上衣就跑來,也沒刮鬍子,看樣子也不是來做什麼正經事。
「因為我有秘密的實驗嘛。」如浦原所料想,黑崎看了自己一眼,也懶得再問下去,繼續做自己的事。
早知道這傢伙總是會用一些奇奇怪怪的答案敷衍自己。
浦原呵呵笑著走進裡面的實驗室,開了燈,扭開了器具的開關。正當他已經專心於將細小的零件組合成精密的機械時,黑崎突然拉開簾子走了進來,嚇得他將一顆螺絲釘給掉在地上,滾進書櫃底下。
「啊……黒崎サン,嚇死我了……」浦原半埋怨地看著黑崎,後者道了個歉,然後用驚訝的眼神巡視著浦原的實驗室,很像是瘋狂科學家待著的地方……混亂版的。
「真厲害啊…」黑崎直盯著書櫃那裡。「能進來嗎?」
「請。」大方地答應,浦原從零件盒裡拿出另一顆螺絲釘。「那份資料用完了?」
黑崎搖了搖頭。「想稍微休息一下…這裡的書,我能看嗎?」
「隨你喜歡吧。」浦原嘴上拉出一個微笑,一邊將螺絲釘栓上,好、關節成了……「不會的也能問喔,免費的。」
「你,不會是心情很好吧?」黑崎感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話說回來,我總覺得你的本業不是做這種東西吧?」黑崎指指浦原手上的東西。「怎麼會來教這個?」
「黒崎サン的『覺得』可真是有趣……」究竟是哪裡來的直覺?「我的專業你們根本學不了嘛。至於這個,是興趣。」浦原舉起一隻酷似人類的手臂,黑崎嚇得向後退了一步,仔細看才發現那是機器。
黑崎暗暗罵了一句髒話。「什麼叫學不了啊?」總覺得跟浦原扯上關係的話,再奇怪的事也變得很正常了。「該不會是秘密的人體實驗…或是強大的生化武器之類的。」抽出一本書,黑崎看了目錄頁,再翻了翻。
「黒崎サン,你有在這裡看到任何臟器嗎?」真的是,小孩子電影看太多。
黑崎的雙眼突然停在某一個地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那,這個到底是什麼啊?」他勾起戒指,照昨天浦原和他說的方法做,那把刀又出現在自己手裡。「保衛世人的武器?」
浦原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那個只是玩具而已。」
「啊?」那這個玩具未免也太危險了吧?
話說回來,這把刀怎麼看怎麼眼熟。
「還順帶有收斂你的靈力的功用就是了,像用個透明罩子罩住那樣。」
「這樣啊,怪不得那些好朋友好像都看不到我一樣。」他將刀收起來。
「喔,你注意到了?」浦原一臉驚奇的樣子,但黑崎怎麼看都覺得他在嘲諷自己。但以黑崎以往那種的樣子,浦原真的以為他根本不會發現。
「一定會注意到的吧?平常追著自己跑的傢伙突然那麼安分……」
「我還以為黒崎サン會很遲鈍。」
「會很遲鈍是什麼意思啊?」黑崎挑眉。
「從我以前認識你到現在,你一直都是很遲鈍的。」浦原一邊將手上糾結的電線解開,一邊說。「你自己不這樣認為?」
黑崎看著他手上的動作。「啥?」講得好像浦原認識自己八百年了似的。

浦原的手機響了。
他倆為兩人以外的聲音給嚇了一跳,浦原站起身去接手機。
黑崎噗嗤一聲偷笑,因為浦原的卡通來電鈴聲。
「喂,我是浦原。」看了看來電顯示,浦原疑惑地挑了個眉。
黑崎好奇地站在一旁偷聽,但還是掩飾性地假裝在看書。
「啊──這樣我會很困擾的,我這裡還有客人……」講著講著,浦原就被對方掛了電話,傷腦筋地看了手機一眼,再看了一眼黑崎。
「黒崎サン,待會有客人呢。」浦原看著黑崎,表情很無奈。「可以幫忙泡個茶嗎?多謝。」說完浦原就忙著在實驗室裡翻箱倒櫃的找著什麼。
那是不容拒絕的請託。但黑崎不甚介意。
「好啊。」黑崎應了聲就出去外頭,拿浦原的茶具開始泡茶。他一邊想著,究竟是什麼人能讓浦原露出那樣的表情啊?女人?
約十分鐘後,浦原從裡頭走出來,手裡拿了一個方型的木箱,滿臉傷腦筋的樣子,將木箱放在沙發前的桌上,一股腦朝沙發坐了下去,好像很累。隨即,又抽出煙盒和打火機開始抽煙。
「……要喝茶嗎?」黑崎遞了杯茶給他。那個浦原正在傷腦筋呢。
「啊,謝謝。」浦原接過茶杯。「茶包啊?明天我拿茶葉來吧?」浦原似乎不大喜歡茶包。黑崎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他有水喝就好了。

沒抽幾口,浦原將煙捻熄了。

「請進。」外頭一點聲響都沒有,可是浦原開口說了這一句話,令黑崎不由得好奇地看向門口。
喀啦、門鎖轉動;同時,浦原從沙發上站起,堆起笑臉,迎接開門進來的人。一個蓄著淡黃色、長且直的頭髮,戴著一頂圓扁帽的男子走進,先和離門口較近的浦原對上眼。
「喜助。」揮揮手,男人的一列白牙咧於外頭,一臉面無表情,不知道究竟是高興還是不耐煩,也有可能真的是毫無想法就是了。
「喔,頭髮留長了呢,平子先生。」浦原用十分平淡的語氣想表達自己對對方的改變的驚奇感,但真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就跟你說叫真子就行了,真是難搞……從一百多年前就跟你說過了吧?」被稱作平子的男人視線一掃,對上了黑崎,雙眉疑問似地抬起,而雙眼興奮地張大。
「是、是。」浦原應答著,這是幾百年的習慣了。
平子走到黑崎面前。「這不是一護嘛?好久──」話還沒說完,平子那堪稱熱情的擁抱也還沒有招呼到黑崎身上,浦原手上不知什麼時候握住那把紅傘,毫不留情地往平子的腰上戳去,將平子戳了個一米遠。平子痛呼了一聲。
黑崎張著眼看這兩個人。剛剛和自己講話的那傢伙是想說「好久不見」嗎?是「好久不見」吧?他認識這傢伙?
浦原用一臉無害的呆笑看著平子,但平子怎麼看那個表情都像是在威脅自己閉上嘴。再用餘光看了狀況外的黑崎一眼,平子也能知道浦原幹什麼對自己動手。
「真是的☆我老是說不好關東腔啊,其實我是想說『初次見面』啦──」
……這不是說得挺好的嗎?
看著眼前莫名其妙的高瘦男子,黑崎面對他貼到自己面前的臉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吐槽,偷覷了一下那邊的浦原,正露出詭異的微笑;擺明知道這兩個人有什麼事瞞著自己,卻不知從何問起。
「……你好。」總之就先這樣吧。
只能徒留一份暗潮洶湧的疑惑。
「咳嗯。黒崎サン,這位是平子真子先生。」浦原拍拍黑崎的肩膀。
「話說回來,喜助,我很少看到你穿這樣呢。」平子似乎為了抹平這份尷尬,迅速地將話題轉回浦原身上。「你好樣的。」平子輕聲在句尾加了一句,順帶配合著臉上的燦爛笑容。
黑崎也聽到了,還愣了一會。他剛才對浦原說什麼?
「嗯?」浦原呆了一下,然後自動省略掉那一句。「喔。出門在外嘛,而且和你穿的沒兩樣吧?真子先生要不要坐下?黒崎サン有為我們泡茶喔。」
平子依浦原的話坐在沙發上。
黑崎則趁機用力將浦原拉了過去,用耳語問:「喂……我在這會干擾吧?要不要我出去一下?」挑高一邊眉,黑崎總覺得自己和這兩個人格格不入,連氣氛都很奇怪。
「這個嘛……」浦原覺得有兩個人格在拉扯自己,一邊說很有趣,一邊說這傢伙很倒楣。他不禁考慮起來。
「就讓他待著嘛。」坐在沙發上的平子出了聲,單手托腮,一臉感興趣的樣子看著講悄悄話的兩個人。浦原和黑崎兩個同時看向他,耳朵真尖。「吶,喜助?」嚴格說來,這算是在報剛剛戳自己的一記的仇。
浦原用複雜的表情看了平子。「就是這樣…黒崎サン,資料就繼續麻煩你了。」浦原拍了一下黑崎的肩膀。平子這傢伙,只因為有趣就這樣戲弄人。
「喔,好。」黑崎聞言也只好回返電腦前。

儘管眼前的資料很討人厭,黑崎卻還是為了那兩人的對話而不得不分心。
俗話說,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啊。SHIT!打錯了……

「你還沒向我說清楚吧,真子先生,怎麼突然跑來?」
「想你來著啦。」
「……這樣啊,我也挺想你的呢。」輸人不輸陣,浦原自認比肉麻還不會落後平子太多。
黑崎在一旁聽了直犯窘。這兩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麼啊?!就聽他們在那裏胡扯一通…

「確定是歌舞伎町吧?」平子很沒形象地將身體整個靠上沙發。
「不然你以為我在這裡做什麼呢。」浦原沒好氣地說,讓自己這麼麻煩的原兇還不就是這傢伙嘛。「對方的能力是挺複雜的,但我覺得你們應該可以『自己』輕鬆完成才對。」
「我們總是會珍惜異能者嘛。」平子坐回原本的樣子,駝背又托腮,剛才的姿勢似乎是為了伸展。「有他們的東西嗎?」
「這裡。」浦原遞出之前找出來的木盒。「興奮劑Y+,只是基本的。」
平子打開木盒,端詳了一會。「這個是不是哪裡見過啊……」一根食指搔著下巴,他努力地搜刮著腦中的記憶。
「這個是我作的。」浦原咧嘴笑。「還在十二番的時候。」
「喔─這個保存期限應該過了吧?」藥也是有這個期限的吧。平子將木箱蓋起,丟回桌上,顯然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
「這東西對一般的死神來講是猛毒呢。所以當時隊長階層可能知道,但是並沒有發行。」浦原翹起腳,一臉悠然自得,對這種事似乎毫無感覺。

黑崎睜大了眼,手上打鍵盤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浦原提到了死神?果然浦原和那方面有關係,另外一個男人也是嗎?

「那你作這個出來做什麼啊…」既然說是毒藥,果然十二番做了很多不人道的事……平子眼神轉了一圈,又溜回扮著滿臉無辜的浦原身上。
浦原嘿嘿笑著,尷尬地抓了抓後腦勺。「對我和涅這樣的人來講,這東西可是珍品……只是我不喜歡吃下去的感覺。」服下Y+以後,型體會有外在或內在的劇烈變化。想實際用上的話還得花一番力氣去克服這個問題……涅可能會用這種東西,但浦原自己嘗試過一次後就敬謝不敏。
平子仍是面無表情,好像啥也不關他的事,純粹地在接受資訊一樣。
「這麼說來,你的靈子技術又提升了吧……怪物。」光是看這棟奇怪的水泥矮樓就知道了,竟然能作出這麼龐大的東西…
「啊哈哈……怎麼這樣說我呢。」浦原並不特別否認平子所說的。「回到正題上。南區那些人類,不知道從哪裡拿到類似Y+的玩意兒,搞不好現世也有一個瘋狂科學家……」
「另外呢?」平子打斷浦原的話。
「一般人類服用的話,能力或許會短暫地高度提升,但肉體相對地崩壞程度也很快。所以,就算你們成功了,那群人類不一定能夠存活。」
「這樣子啊……真可惜。」平子背向後靠「你跟日世里提到的手法是?」
「這個啊……」

浦原和平子談了將近一小時,最後平子以時間差不多了結束話題,站起身準備要走。
「那,我先走了……」平子走到門前,和浦原告別,一般地面無表情。
「嗯,慢走,我就不送了。」浦原向他揮揮手。
平子在開門前瞥見一旁若有所思的黑崎,他嘴角一挑。「拜拜,一護!」
黑崎吃了一驚,抬頭看向平子,過幾秒後才吞吞吐吐地說。「拜拜?」
平子哼了一聲後關上門,才關上門又是一陣竊笑。
『平子真是的……』
而黑崎的視線轉向又開始抽煙的浦原。「浦原さん……」又有相當的疑問想問浦原,但看浦原的表情似乎不太希望有人問。浦原當然也知道黑崎很在意,自己也是個八卦分子,和夜一配在一起剛好是一個人說一個人聽…碰到一知半解的事情還真是痛苦到不行。
「什麼?」最終放棄的浦原,溫和地,決定在限度內回答黑崎的問題。「先說,有些能讓你知道,有些不行。」
這樣算是半拒絕自己的問題吧?「……那個男人是誰?」
「關係還不錯的前輩。」怎麼總覺得這個問題怪怪的?
「他認得我?」
「挑個別的問題問吧?」
「嘖……」雖然浦原是這樣說,可是那不也代表其中必有隱情?
「我現在和他一起調查現世的神祕事件。」浦原自己主動說出口。
「咦?不會是什麼變態獵奇分屍的事件吧?」
「或許也有關係吧。」照理來說,調查這種事應該是警察的工作才對。
「是喔。」黑崎應了聲。「那有必要來這裡當教授嗎?」
「暫時的吧,事情解決了就走人。」
「哪有那麼簡單說走就走……」黑崎質疑地問。一個教授突然不見的話不是很奇怪嗎?課要怎麼辦?
浦原笑著吐出一口煙。黑崎則受不了地嘖聲作響。
「放心,就算所有人都忘記我了,還有你不是嗎?」浦原將垂下的頭髮扒到額後。
黑崎被噁心到了,佐以浦原凝視著他的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他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只能用硬化的面部表情面對浦原。直到浦原走到他面前用手指勾勾他的下巴,他才嫌惡地推開。
「請問我可以吐嗎?」
浦原咯咯笑。
黑崎哼聲作響。剛才的事他還是有點介意;雙眼垂下又抬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浦原看不慣他這種少女的模樣,倒了杯茶要他快問。
「為什麼調查會和死神扯上關係呢?」浦原和平子兩個剛才拿著木箱在那裏比畫什麼的他沒聽清楚,只是總覺得詭異。
「沒有扯上關係啊。」浦原就不明白了,自己從頭到尾沒說這件事和死神有關係啊,但黑崎提到死神還是讓他有點警戒。或許這小鬼以後就會恢復記憶了,何必還要自己多浪費口舌?「我是幫前輩的忙沒錯,但死神?一點都不關他們的事。」
黑崎表情倔強。「浦原さん果然還是和死神有關係吧。」那個男人也是。
浦原嘆了口氣。「當然是有關啊。」黑崎聽到他的回答反而嚇了一跳,竟然沒有否認?「想怎麼甩都甩不掉呢,好死纏爛打啊。」
「……又不是女人……」
浦原聽了只是大笑。

從意思上看來,浦原其實蠻厭倦這種身分的,應該說事實上也是如此。
被流放了以後也沒臉回屍魂界,索性一直待在現世,偶爾替平子他們打點一些事,接一些奇怪人類還有在現世值勤死神的生意,極少數,幫屍魂界一點忙(可能是私底下的或是官方的),算是對自己體內的良心和力量的交代。
明明這世界上的特異人類這麼多,為什麼自己非得要到死後才發現本身的力量?如此地窩囊、如此地受限,被拘禁在名為死神的軀殼中。而膽小的自己也沒有勇氣捨棄第二個皮囊,僅能用自己的怪異靈子天賦證明自己的存在,可悲,也搞不懂自己那份自信從哪生出來的,別人的嘴裡?
他有時候也想,死神的限制或許就在這裡了吧。
無法跳脫的死神框框,還有天份的問題。
好吧,這樣想來,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天才了。

「就像女人一樣呢,少也少不了。」
「少不了女人是你自己的問題吧,色老頭。」
「哈哈哈哈,大概是吧。」
不知不覺地,他們的話題變成了午夜的連續劇、時代劇、美國影集等等和原本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主題,但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

中午,浦原負責出去買食物,因為黑崎說吃膩便當了,所以他特地繞到商店街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比較有趣的東西。
『要不要架個瓦斯爐之類的呢?只是調理包的話我還可以……』
其實調理包和外食沒差多少。
『還是算了……我在這個地方不會待很久。』
最後浦原買了披薩,因為他突然想吃高熱量的食物,更不能免俗地去超商買了些碳酸飲料。好像自己是年輕人一樣。
回程的路上,浦原突然覺得,天氣好熱。
「你那個是心浮氣躁啦!心浮氣躁!」
他腦裡浮現夜一邊咬著醬瓜發出吵人聲音的樣子,一邊說著這句話。
他真是再同意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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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織姬,一個人在空座町某個小公寓中,端坐在書桌前,臉上漫著和平時一樣開朗的笑容。她正在翻動著手裡的相簿,裡面有一張張五、六歲的幼稚園孩童出去郊遊的照片,在那群可愛的眾多面孔中,她也身處其中,以保護者的身分站在一旁。
一樣淺色的長髮,垂在身後,仍然保持著像高中時的打扮,兩旁用花朵的髮夾夾起,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枚樸素的戒指。穿著簡單的短袖和棉褲,井上在家裡的一貫打扮,顯得很悠閒。她哼著歌,心情愉悅地將相簿收起,在經過死去大哥相片的前面時,對著相片中的人笑了笑。

井上織姬,三十八歲,已婚,空座町小學附設幼稚園教師。

「嗯,今天要做什麼當晚餐好呢?」
她拉開冰箱門,看著空空如也的內部,想著等會要去超市買些什麼才好。

她的興趣是──發明新式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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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浦原打開辦公室的門,拎了滿手的東西。「哎?」本以為進門會看到黑崎坐在辦公桌那兒,誰知道黑崎連個人影都沒有…
「黒崎サン?」揚聲向室內詢問,浦原猜想他會不會是在裡頭的房間,但沒人應聲。「去廁所嗎?」浦原轉個身打算將手上的東西放下,誰知轉過去就看到黑崎正舒服地蜷縮在沙發上,睡得正熟。
「睡著啦。」將食物放著,浦原端詳了一會黑崎的睡臉,露出淺淺的微笑。「睡著的時候還挺可愛的。」蹲下身,浦原和黑崎的距離大約只有一把長尺那麼長。伸手去撥了撥黑崎的頭髮,比想像中來得硬;收回手時,浦原又以眷戀的樣子看著,彷彿一刻都不想將自己的視線遠離黑崎。
「真像隻小豬一樣,從我認識你以來,睡睡睡睡個沒完……」
浦原站起身,將那堆食物拿出塑膠袋,在桌上排開。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老是要人照顧個沒完的混蛋小子。但那常常也是浦原自己自找的,偶爾他也甘之如飴。

黑崎在總算終結了那份資料後無聊地躺上沙發看報紙,無聊的政經頭條、無聊的娛樂新聞,他看完體育刊之後便將報紙丟到一旁倒頭就睡。剛開始還不怎麼睡得 著,腦子裡又想起浦原和平子,不知怎麼又想起前陣子做的夢,這些不合科學的事情全部串起來還真是討厭…他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浦原回來時,其實黑崎能感覺到一陣騷動,但意識昏昏沉沉,能聽得見浦原呼喚自己,但也沒有清醒,只知道有人正在自己的附近。

「黒崎サン!」

他面前是炫目的白,自己的雙腳不聽使喚地向前,但因為聽到那聲叫喚,他猛地睜開眼──作夢?然後他聞到一陣嗆鼻的煙味,一睜眼,浦原正蹲在自己前面,將剛抽進去的煙吐出,正好就噴在自己臉上。

「……你想死嗎?」他老大不爽地問著眼前一臉欠扁樣子的男人。
「好可怕──」浦原伸手捏了一下黑崎的臉頰。「該起床了。」
黑崎很劇烈地反抗了,然後浦原開始搔他的癢,兩個人又叫又鬧兼在裡頭互相追打,玩著玩著又過了十分鐘。
「中午吃披薩。」浦原像獻寶似地打開披薩的盒子,並拿了杯子替兩人裝了可●可樂。「海鮮口味的。」
「啊啊……我絕對看得出來這是披薩嘛,就是披薩沒錯,真是太棒了,是披薩,披薩萬歲。」黑崎玩累了,坐在沙發上休息。
「黒崎サン,你常被女朋友甩吧?」因為太不體貼了。「或是從來沒交過?」
「嗄?」總覺得這傢伙剛剛說了令人很不爽的話。
「黒崎サン吃辣嗎?」浦原笑瞇瞇地帶過。
「嗯,我吃……」
於是接下來是和平的午餐時間。

「黒崎サン,輪迴投胎、前世今生這種事情,相信嗎?」
不知道哪個傢伙說的,吃東西會放鬆心情,而浦原也不知道是自己抓著這個機會問,或是自己掉進了這種迷思之中,他開口問了黑崎這個問題,卻馬上為了自己的魯莽而後悔。
「……我這種體質不相信好像也很奇怪?」黑崎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浦原因為他的回答而笑了出來。「那你究竟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相不相信有關係嗎?反正人的一生和那個又沒有關係。」
「那麼……如果你有機會回復前世的記憶,你想要嗎?」
黑崎聽了這個問題後呆了幾秒。
「一點都不想要,很麻煩耶。」黑崎坦然地說。
「真瀟灑呢,要是我,我一定會很好奇的。」浦原聽到這種否定的回覆反而揚起嘴角。還真是黑崎一護的作風。「不過也對,有些事不知道也好。」
黑崎瞄了他一眼。「你在暗喻什麼啊?」
「沒有啊。」浦原一臉無辜。
黑崎哼了一聲。

傍晚時分,天空開始下雨。
「喔……SHIT。」黑崎打開門,看到眼前的滂沱大雨,一陣無奈湧上心頭。
「怎麼?」浦原送他出大樓門口,就走在他身後。
「下雨了!」更糟的是,他沒帶傘。他轉身,一臉挫敗地看著浦原。
浦原看了他的表情不禁失笑。「喔,黒崎サン,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黑崎瞪了他一眼。「……不必。」
浦原向他揮揮手。「Bye-bye.小心別感冒了。」
黑崎彆扭地看著浦原乾對自己揮手,一秒、兩秒過去了。
「再見,浦原さん。」黑崎轉身衝入大雨中。
「呵,真不坦率。」浦原笑著走回屋裡。

瞬間沖刷下來的雨水讓黑崎的上衣溼透了,他在大雨中跑了兩、三分鐘,一邊在騎樓下躲避雨勢,一邊前進,好不容易在最近的便利商店中讓他買到一把傘——雖然早就淋濕了,但也比沒有好。
他撐了傘,快步在雨中前進,不然,他下次去上課時大概只能穿拖鞋了。

在黑崎住的公寓不遠處有一到矮圍牆,上面栽滿了叢木以擋住裡面的住家,裡頭通常都住著一個家庭,至少不像出外的學生那樣孤孤單單的——黑崎經過那裡的時候實在是走累了,於是他腳步放慢了一些。
咔沙!
一旁的樹叢發出了一聲被撥動的聲音,黑崎敏感地停下腳步,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質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隨即又是一聲同樣的聲音,黑崎向前接近了一點,但又有些畏縮,大概是什麼野狗野貓之類的在裡頭,但撲出來的話還是很可怕的。
突然一個黑影從樹叢中竄出,直往黑崎身上撲去。「喵!」淒厲的貓叫聲讓黑崎不由得鬆開了手中的傘,想擋住往自己身上來的動物。那是一隻黑貓,沒頭沒腦地撞進黑崎的胸膛裡,黑崎腳下一不穩就跌坐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手裡接著那隻黑貓。
黑崎屁股著地,吃痛地哀叫了一聲,他看向手裡的貓,炯炯有神的綠眼直盯著自己,但全身狼狽不堪,被雨淋濕的黑毛沒精神地貼著身體,尾巴同樣垂在一邊。黑崎注意到牠少了一隻前腳,傷口好像還很新。
「我看起來像愛貓人士嗎?」黑崎無奈地對著牠問,得到的回答只是又一聲喵喵叫,黑崎翻了個白眼。
「我租的公寓不准養貓……」
「喵……」黑貓求情似地叫了一聲。
「我對小動物完全不行…」
「喵!」黑貓尖銳地叫了一聲,黑崎的手抖了一下。感情這隻貓是在命令自己不成?
「……好吧,我先帶你回家,但雨停以後我就帶你去找獸醫,聽到沒?」自己住的公寓應該是禁止帶寵物進去的吧,唉……
黑崎撿起他的雨傘,抱好了懷裡的貓,往自己租的屋子去。

黑崎偷偷摸摸地將貓帶進二樓,還特地避開會經過房東太太房間的那條路,急急忙忙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摸黑進房間裡,亮了燈就趕忙將那隻貓先安置到浴室去——牠渾身都冷透了,自己則三兩下也是脫光了衣服——別忘了他自己也溼透了,先隨便替自己沖一沖,再小心替那隻貓暖暖身子。
貓的傷口斷得很整齊,大概是被什麼利器砍下的,牠不會是被虐待吧?
黑崎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替那黑貓將身上的髒東西拿掉。
黑貓自始至終沒哼過一聲,只睜著眼盯著黑崎胸前的項鍊,任憑黑崎替牠洗澡。

黑崎三兩下穿上衣服,回頭把泡在溫水裡的貓撈起來,黑貓抖抖身子,讓黑崎拿毛巾替牠擦身子,確定牠不會滴水後就裹著牠到外頭去,拿吹風機把牠的毛吹乾, 重新蓬鬆起來的黑毛讓黑崎稍微有點成就感。他搔搔黑貓的下巴,瞥了一眼外頭,雨還是下得很大,一時半刻也不能帶牠去給獸醫看了,這傷口還是要先短暫作個處 理才好…
「喵。」黑貓小聲嗚噎一聲,趴在毯子上,顯得不再那麼狼狽。
黑崎放下吹風機,摸摸牠的身子,確定全部都乾了。
「我拿牛奶來吧?」他記得自己的冰箱裡有一罐牛奶。
黑貓沒回應,只眨巴著眼睛望著黑崎。
黑崎輕笑一聲,站起身去打開瓦斯爐,準備熱牛奶。

白色的流動液體在鍋裡滾動,平靜下來後又像凝固的白糊,黑崎把火開得小小的,沒讓牛奶煮沸了,只是讓它別顯得冰冷,直到它溫暖了,黑崎將火關了,倒到一個盤子裡,小心地端到前頭去。
只是才轉過身來,黑崎就發現有某件事好像不太對勁。
是電視,他剛才可沒打開電視,但他現在能聽到前頭電視傳來的聲音。
「難不成貓也喜歡看電視?」或許是那隻貓調皮按到了遙控器,黑崎撇開心頭的疑惑,往前頭走去。

才走進去,一陣白煙籠罩了黑崎的視線。

黑崎在白煙中咳嗽,用單手揮開面前的煙。
「咳咳!怎麼一回事啊?哪來的煙……」
端著盤子的那隻手突然一輕,盤子不在自己手上了。
黑崎此刻突然感到恐懼,該不會又是什麼怪物還是幽靈又跑進來了吧——他站穩腳步,用力握住自己胸口的戒指,待煙霧散開,他瞪大眼睛。

有一個裸女坐在他面前。
黝黑的、漂亮的裸女。

黑崎驚訝得連叫都叫不出來了,他還以為是鬼,結果是裸女……等等,誰說裸女不能是妖怪?憑空出現在自己家裡——還喝著自己剛剛要端給那隻貓喝的牛奶……那隻貓呢?
黑崎思緒混亂,他眼珠左右移動尋找那隻黑貓的蹤影,然後他注意到,那個裸女,少了其中一隻手……他的視線移回那個裸女的臉上,不會吧?

裸女放下盤子,一臉滿足,嘴上還有牛奶殘留下來的痕跡,她豪爽地用手背擦擦嘴,對黑崎一笑。
「好久不見,一護。」

黑崎的雙眼瞪得更大了。

因為裸女將盤子放下以後,站起身朝黑崎那裡走去。

相信這不管對哪一個正值青壯時期的青年來講,都是一個不小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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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elle [5] (2009.01.31)

黑崎的床底下有一片淺野硬塞過來的A片。黑崎好奇地看過了,內容大概是主人命令女僕脫到只剩下一件圍裙,要她為自己奉茶、按摩,最後替自己口交,然後主人和女僕性交。就實用性質而言,是還蠻OK的,至少那個女優長得蠻清純的,身材也還不錯,叫聲更不算淒厲。但是,女僕?黑崎想,要是哪天有哪個女人敢在自己面前扮成這樣,他可能會把她趕出去。

於是,面對眼前逐漸逼近還詭異地盯著自己笑的美(裸)女,如果這是A片的話,黑崎這個男主角大概就是上前左搓右揉地盡男主角的職。但黑崎發現自己越來越受不了這一切——就算這是一個裸女而且還長得很漂亮也一樣!

「妳!給我等一下!不要過來!」他向那個裸女大喝一聲,將自己的頭轉過去,雖然剛才已經把人家看個精光了。他畢竟是個正常人,無福消受A片的情節啊。
「幹嘛啊?」裸女問。
「妳妳妳……妳給我穿衣服!還有!妳是誰啊!」
黑崎早就已經滿臉通紅,好像有蒸氣從他耳朵裡跑出來一樣。
裸女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然後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接著拿出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穿上。
「都認識多久了你還害羞個啥啊……」
黑崎質疑地轉頭看她一眼,隨即又緊急轉回來,她還沒穿褲子。「妳幹嘛不先穿褲子啊!而且,我根本不認識妳。」
那女的眼珠轉一轉,吐了吐舌,她都忘了。不過這小子也真鮮,二十幾年前的反應,如出一轍呢。
「沒人規定穿衣服一定要先穿褲子吧,一護。」她穿完衣服,走到黑崎背後大力拍他一下,用她剩下的那隻手。
黑崎給她拍得往前一步,竄出一個髒字,黑崎對這個不速之客可是沒好聲也不想有好氣。「妳該不會是那隻黑貓吧?」
「嗯?對啊。」女人綠眼理所當然地看了他一眼,逕自在房裡的某處坐下。

黑崎揉揉自己的太陽穴,SHIT,果然是一隻妖怪,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啊?

「好吧,我不管妳是鬼是妖怪,為什麼找上我?」
女人用同情的眼神看著黑崎。
黑崎則皺眉以對。「妳那什麼眼神啊……」
「我只是在想,你真的連我都不記得了。」
「啥?」
為什麼她一直說什麼記不記得的,黑崎打出生以來真的沒印象自己和這女人——會變成貓的妖怪打過交道。難不成其實自己是被什麼秘密組織洗腦過的嗎?又不是好萊塢電影…黑崎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

「嘖,你也不用在那裡亂想,忘了就算了。」女人開口打斷他的白日夢。「幫我聯絡KISUKE。」
黑崎楞了一下。KISUKE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想一想會和妖怪扯上關係的傢伙……大概也只有那個人了。
「妳是說……浦原喜助嗎?」
「對啦,快點。」
「喔……」這女的和浦原是什麼關係?黑崎腦袋當下只想到這一點。

黑崎轉身去拿手機,女人則看似落寞地面對著電視的無聊綜藝節目,斷臂放在腿上,顯得格外刺目。

黑崎在翻通話紀錄,找出浦原的名字,按下通話鍵,在長達五、六聲嘟嚕嚕的沉默中,那一頭的浦原總算接起了電話。
「我是浦原。」
「浦原さん……」黑崎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黑崎サン?有東西忘在我這裡?」那頭的浦原好像在抽煙,就聽他咳嗽。
「不是。那個……有個女人現在在我房間裡……」
「那不是挺好的?你不用連辦好事都來問我吧?」他能聽到黑崎的抽氣聲。
「不是!那不是人!」
「喔……這樣啊。」浦原停頓了一下。「所以?你是在遲疑要不要因為她不是人而……」浦原吃吃地笑。
黑崎想宰了浦原這個滿腦子色情思想的色老頭。
「她找你!」
「嗯?找我?」黑崎的「好朋友」和自己怎麼會有關系。
「和喜助說我是夜一。」那個女人看不過去似地開口。黑崎看了她一眼,帶了一點感激。
「呃,她說她是夜一。」
「夜一?」浦原的聲調稍微高了一點。「她怎麼在你那裡?」
「我怎麼知道……她就突然跳到我身上又混到我家……」黑崎簡單地敘述。「對了,她少了一隻手……我看傷口很新。」

浦原把自己手上正在操作的機器放下。夜一少了一隻手?那麼說她調查的任務八成是曝光了。
「黑崎サン,你和夜一待在那裡不要動,我馬下過去。」

黑崎望著結束通話的手機,浦原聽起來有些著急,這個女人果然蠻重要的吧。既然他說馬上過來,那應該還挺快的,至少他不用在這裡和這隻貓怪大眼瞪小眼。總覺得認識浦原以後,自己的房間老是被莫名其妙的東西闖進來,包括浦原那傢伙。

他把手機收到口袋,偷瞄了一下坐在窗邊自稱夜一的女人。
她一臉平淡地看著電視。
黑崎也不知道要怎麼辦,而且,想到他剛才是幫「她」洗澡,他就不自覺地尷尬起來。

「喂,你幹啥這麼沉默啊?」夜一似乎是察覺到黑崎的沉默。「喜助那混蛋說什麼來著?」
「他說他要過來。」黑崎照實回答她的問題。
夜一點點頭。
「妳……是浦原的朋友嗎?夜一さん?」
夜一轉過頭看他,好像這真是再無聊不過的問題。「我們算是青梅竹馬。」
「喔……」黑崎心神不寧地看著門口。「變成貓是……」
「那是秘密。」夜一朝他眨眨眼。
「呿……」虧自己還很好奇的說。「那妳既然可以變成貓,所以應該不是死神囉?」哪壺不開提哪壺,黑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轉到這裡來了,就不經意脫口問了這個問題。
「說什麼蠢話啊,誰說死神就不能變成貓?」夜一白了黑崎一眼。真是,換個身體智商變更低了嗎?
黑崎聽了瞪眼,所以這個夜一是在說她是個死神?

叩叩!急促且有力的兩下敲門聲傳來,黑崎跳了起來,快步前去開門。
這麼快?才一分鐘而已吧?
開了門,門口站的也沒有第二人,就是浦原。同樣地和黑崎剛回家的時候一樣,溼透了,休閒襯衫沾黏到身軀上,浦原將垂下來的頭髮撥上去。
黑崎扁扁嘴,顯然蠻看不習慣自己的同性作這種動作。
浦原一見黑崎,手抓住他兩邊臂膀。
「黑崎サン,沒事吧?」
欸?「不該問我吧?又不是我手斷了……」黑崎小心地撥開浦原濕濕的手,幹啥這麼緊張啊?後面有仇人在追不成?
夜一走到黑崎背後。「喜助。」
浦原看到夜一反倒沒有那麼大的反應。「唷,夜一。手還行嗎?」
夜一搖搖頭,將斷臂抬起來給浦原看。
「被砍掉了?怎麼沒把斷掉的拿回來?」
「嗯,本來想搶回來,但是那邊有個變態,砍了我的手還不夠,當場把我的手吞下去。也真夠噁爛的,吃了會養顏美容嗎?」
浦原眨眼。「我想他的目的大概不在養顏美容吧。」
黑崎聽他們的對話聽得毛骨悚然,砍掉又吃掉的,那是什麼世界啊?
浦原轉頭面向被夾在他們之中的黑崎。「黑崎サン,你去收拾東西,這幾天到我那裡住。」
「咦?為什麼?」
「欸,被發現歸被發現,我有隱藏氣息才逃跑好嗎?」夜一抗議似地出聲。
「嗯,防範甚於一切嘛。」浦原對夜一笑了一下。
夜一看著浦原三秒鐘,又朝黑崎的方向眨了兩下眼。
「喔──你高興就好。」
「一、一定要嗎?」黑崎用小聲得不能再小聲的聲音問。這些人都不顧自己的意見嗎?
浦原嘖聲一響,索性也不讓他收東西了,直接拖著他出房子。
「夜一,關個燈,我們走。」浦原壓著死命掙扎的黑崎。
夜一聳聳肩,當真就把屋子裡的燈給關了,還順帶鎖上門。
「走了,久留不得。」浦原向夜一說,隨即又轉到黑崎那裡去。「黑崎サン你喜歡什麼姿勢?」
黑崎驚嚇地瞪大眼。「你、你不是要說就是上次那個……超人天上飛的……」
浦原也真夠佩服了黑崎的形容詞彙。「對,ready?」
「我想回答NO的……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點地,浦原抱著黑崎,奔進雨夜中。

黑崎一開始同樣怕得要死,還能聽到夜一在一旁張狂地大笑,大概是在笑自己的膽小,他不服氣地想睜開眼睛,但馬上被雨水給打痛了。
「黑崎サン,你也該習慣了。」浦原用一隻手環抱黑崎的背,另一隻則撈過膝蓋下方,穩住黑崎的腳。「這幾天你都要這樣上下課的。」
黑崎聽了倒吸一口氣,有沒有搞錯啊?他搭大眾交通工具行不行?「你腳程……是很、快、沒錯……但……」呃喔他腳軟了,浦原正從高處往下跳,那直頂到背脊的驚悚感讓人無法呼吸。
「黑崎サン,你知道,我完全不介意的。事實上你還蠻輕的。」
恥辱!真是太恥辱了!區區一個有手有腳的強壯青年被人當作貨物這樣在「空中」扛過來抱過去的!這國家是怎麼了……說打架他也不是不會,他只是沒辦法像中國武打電影裡面那樣輕功水上飄而已啊!
「那至少不要公主抱行不行?!」黑崎生氣地吼了一聲。
「要是不甘心可以自己下來啊。」一旁的夜一看他的表情如此不甘願,先大笑三聲再嘲諷幾句,黑崎心想:十年報仇君子不晚。要是可以自己下來他早就下去了。
「喜助,我這傷,鐵齋有辦法嗎?」一抬頭,他倆從刷白夜巷的路燈上跳過,夜一舉起自己的斷臂,止血了,但也不能就這麼放著,她可不想一輩子作個獨臂女,。
「鐵齋……」浦原看了她的手。「大概是不行吧,至少沒辦法讓妳長出一隻手。」
「喔。」聽了這樣的答案,夜一也沒顯露出多擔心的樣子,船到橋頭自然直,天塌下來還有一個浦原喜助頂著……就算這個靠不住的老混蛋頂不住了,也有其他比自己高的人可以。
「怎麼是這種反應啊。」浦原經不住地嗤笑。「妳真當我隨便就能變出一條手給妳啊?」
「就麻煩你為了我往後上廁所的方便而變出一條手給我囉。」
浦原覺得自己的腳拐了一下,接著他開始大笑,連被浦原拽著的黑崎都笑了出來,還有止不住的跡象。
「我幫妳找井上小姐吧。」浦原考慮了一下,向夜一提供了這個人選。
「耶?織姬?」
「真手總比義肢好吧。」
夜一若有所思地看了黑崎一眼,但黑崎因為面朝下所以沒注意到。「這樣好嗎?我記得真子那裡不是也有缽玄來著……」
「平子先生那裡的人很難找啊,我還怕跟過來一個任性小姐呢。」浦原咯咯笑了,顯然並不是真的很討厭自己口中的「任性小姐」。
「你的『前』副官啊……好吧,也很久沒見到織姬了。」夜一輕笑,也不是因為懷念故人,只是純粹想找好戲看。
黑崎有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因為這兩個挾持自己的老傢伙都在說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讓他閉上了嘴,並覺得百般無聊,其實就是被冷落了而已。這趟在空中的旅程也夠久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趕快結束,他一向喜歡地面多過空中。
「黑崎サン,要下去了。」浦原俯下身對他說。
黑崎只是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即以逆向朝下的體驗雲霄飛車驟然俯衝的「快感」相信他,他這輩子去遊樂園只坐過一次那個玩意兒而已,多謝了浦原,讓他多體驗了幾次他一點都不想要的刺激。
浦原能感受到自己抱著的青年的不甘願,他除了嘻皮笑臉面對以外,大概也沒有其他法子了——或許在一個天氣好一點的傍晚甚至是星空點點的晚上會是比較好的主意,至少黑崎可能會比較有意亂情迷的感覺,而不是自己是個被人扛來扛去的米袋。
回到地面,黑崎立刻掙扎著要浦原放自己下來,一等浦原放他下來,他立刻離浦原三步遠,雖然不是什麼足以威脅浦原的距離,但也足以令人感受到那份疏遠了。
浦原挑眉。「黑崎サン,你是小姑娘不成?」
「你說啥!?」
「好、好,進去了。」
他們正落在浦原商店門口,上次黑崎來過的地方。四周的住宅燈火昏暗,連路燈都一明一滅,一旁黑暗的巷道讓黑崎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他正要開口問,浦原商店的鐵門被人拉開,是那個高壯的男子,屋內的光在屋前的黑暗延伸了一條光明的走廊。
「店長。夜一大人。黑崎大人。」
夜一率先走了進去,浦原正要領著黑崎進屋,就見黑崎還在張望著那裡的暗巷,好像隨時有妖魔鬼怪會衝出來,冠上了一張恐懼的臉。
「黑崎サン。」浦原在他耳邊輕聲喚。有些幽靈啊虛啊的在自己家附近也不是啥奇怪的新聞了,應該說常常有——大概是空座町這個地方地靈人傑,連鬼也特別多。不過那也不能老歸自己管,有適當的人力物力就要用嘛。
黑崎驚了一下,被鎖住的心神讓他猛力轉向,差點就要和浦原再來一個嘴唇上的親密接觸。
「哇!」黑崎撫撫胸口。「你靠這麼近幹嘛?」
「你在發什麼呆?」浦原一字一字地慢慢吐出,溫軟、詭異,黑崎幾乎要以為那是蛇在對自己說話,他想離這樣的浦原遠一點,但才退後了一步,浦原便抓住了他的手。那是一隻粗糙的、長滿了繭的手。
「我只是覺得那裡有點奇怪……」黑崎覺得自己的眉毛在跳動,但為了擺脫這個令人心臟狂跳的場景,他寧願開口回答。
「這樣啊。」浦原眨了眨眼睛。「我想你應該不想猜測那裡到底有什麼吧。」
黑崎張開了嘴巴。

儘管生理上叫他說「不想」但實際上他大腦裡還是有個想法,他挺想看會有什麼出現……就像看恐怖片一樣,若是沒有鬼怪跑出來嚇得你尖叫,就不叫恐怖片了不是?但明明是嚇人的東西,還是有人要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我不想。」黑崎最後還是這樣說,然後讓浦原拉自己進門,並刷地在自己身後把門關上,阻絕了外頭的黑暗。

他覺得自己像是動物園裡的古怪動物,被一群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
打從他一踏進浦原家裡,無論是和他們一起「飛」過來的夜一,或是幫他們開門的壯漢,甚至是之前自己見過的兩個吵架的傢伙,都用一種自己是外星人似的眼光 盯著自己。好吧,除了和自己相處比較久一點的浦原,正在撥弄濕答答的頭髮。他應該要怎樣,對這些把自己當猴子的傢伙說HELLO嗎?

「我們需要洗個澡……黑崎サン?」浦原喚著和一干人玩瞪眼遊戲的黑崎,拜託,他是個老頭子了,不想感冒然後得肺炎死掉…在那真的會發生的前提下。
黑崎感謝浦原的出聲。「好……好。」他很樂意擺脫這些人的目光,他在腦裡翻翻白眼,他之前才為了淋濕洗過一次澡,又一次?都是浦原這傢伙的錯。
「麻煩你帶黑崎サン到我房間的浴室去,鐵齋。」浦原對那名壯漢說,鐵齋微微點頭,領著黑崎向走廊走去,黑崎不安地看了浦原最後一眼,浦原正拿起電話,看起來要打電話給某個人。黑崎來不及猜測,便被隨著自己腳步移動的牆壁擋住了視線,而視線裡失去了浦原的存在。

「黑崎さん,你可以在這裡洗澡。」
黑崎和那個叫鐵齋的壯漢正站在一間房間裡頭,約十坪大的空間,浦原的房間,他驚悚地想著,他站在一個不過認識幾個星期的教授的房間。意外地整齊,他原本以為那個科學怪人的房間會挺亂,不過眼前的就是簡單的一床被子,一個矮桌和上面的檯燈,一個衣櫃。

喔,在角落有一間浴室。
黑崎厭煩地拉了一下黏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如果把衣服脫了,他該穿什麼?

「黑崎さん,浴室裡有盥洗用品和替換的衣物。」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鐵齋開口說。
黑崎驚訝地看他一眼。「喔,好……謝謝。」
鐵齋走出房間外,拉上了紙門,留黑崎一個人在房裡。
黑崎皺著眉,撇了個嘴,走進浴室裡頭。他覺得自己今天不能再受驚嚇了,至少不要在自己洗澡的時候。
他把自己的上衣從腰往上拉起,將貼緊肌膚的衣物剝除,像新生的無毛動物一樣,他略微縮了一下,這種天氣,打赤膊還是會冷。
他伸出手打開水龍頭,試了一下水溫,冷的,他想或許熱水是要等會兒才會出來,於是在這空檔時間,他瞄了瞄鏡子中的自己。他不是特別自戀的人,平常經過鏡 子也懶得駐足打理自己的樣子。就是一個長得頗為陽剛的男孩子,不是那種第一眼會帥到令人花癡的長相…還有常常蹙緊的眉毛。他記得老媽看到自己皺眉頭都會用 力推自己的腦袋,要自己寧可擺出一副白痴的笑臉,也不要一個老成的兒子……天知道他那是不自覺的,他常常不曉得自己正在把兩條眉毛擠在一起。
在他想東想西,又正要把褲子脫下來的時候,他在水聲之外聽到一聲明顯的拍玻璃的聲音。

啪!

他嚇了一跳,手還搭在褲頭上,他頭正低著(因為要脫褲子)用眼珠子轉動看著自己視力可及的地方,就是不敢大 度地轉頭,怕不小心看到什麼。這浴室裡頭哪裡有玻璃?

啪!

又一聲,而且比上一聲來得還要大力。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緩緩地抬頭,一點一點的…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崎的驚叫聲傳遍整間浴室,並透過浦原的房間。
一個面色慘白、臉頰浮腫的女人用手掌在拍打鏡子的另一頭,就正好在黑崎的正前方,她見黑崎看到她,又是一掌拍在鏡子上,這次連鏡框都給她拍得搖晃不已,讓黑崎很不優雅地亂吼亂叫起來。這玩意兒不是想要打破鏡子闖進來吧?
黑崎的背啪地貼到能離那鏡子最遠的牆壁上,頂多也才兩公尺的距離。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也不是沒看過比這個更噁心的鬼,但是在別人正要洗澡還正要脫褲子的時候跑出來嚇人是不對的啊啊啊!黑崎腦子裡一心只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但他的腿不太聽大腦的話,耳朵裡還能聽到外頭的騷動。
好不容易黑崎的手握住了把手,一轉開門要衝出去的時候和浦原撞了個滿懷。

「喔!黑崎サン……」浦原抓住黑崎的肩膀,一隻腳往後站穩了身子,以防他們兩個都倒下去。是發生什麼事來著?浦原看著黑崎驚恐的臉,再順著他手指過去的方向——啪!那個女鬼還在很不知死活的拍鏡子。
更令浦原覺得玩味的就是,黑崎不早就看習慣了?
浦原拍拍黑崎的肩膀,然後越過他走進去,只朝那女鬼揮一揮手,霎時間鏡子那一頭便沒了動靜,女鬼消失了。要知道,不管是人或鬼都怕惡人。
「那、那是啥來著?」黑崎驚魂未定,靠在門邊。
「大概是哪個女人死在下水道,爬上來了吧。」浦原聳聳肩,好像這種事很稀鬆平常一樣。
死在下水道?平常哪有人會死在下水道啊?這應該要報警的吧?「……不用報警嗎?」說真的,死在下水道也挺可憐的就是了。
「黑崎サン,你大可以打電話給警察,和他們說:『剛才有個女鬼跑來敲浴室的鏡子,我想有人死在下水道了。』」
那警察鐵定會覺得是騷擾電話。
黑崎不安地看看旁邊,撥了一下自己的髮尾。「那……怎麼辦嘛?」既然都會爬上來了,一定是想要有人幫她吧?
浦原上前使勁揉了揉黑崎的濕腦袋。「有人會處理這件事的。」雖然不是浦原自己。「快洗澡吧,等等要感冒了可不好。」
「喔……」黑崎又要踏進浴室裡,但又遲疑地看了浦原一眼。「喂……」
「怎麼?」浦原才要走,又因為黑崎而停下腳步。
「……沒、沒事。」
「……你該不會是,」浦原吃吃笑起來。「被嚇到不敢洗澡了吧?」
「我才沒有!」黑崎怒目以對,但隨即又結結巴巴「我……是因為那個在我正要脫褲子的時候冒出來我才會嚇到好不好!」。
「喔,脫褲子的時候啊。」浦原用促狹的眼光看著黑崎。「說不定她爬上來是為了你?」
「你少說這種話好不好……」黑崎一陣惡寒。
「誰知道呢?」
黑崎瞪了浦原一眼,順手就把浴室的門給關上了。
「黑崎サン?」
「幹嘛?」黑崎沒好氣地隔著道門回應浦原。
「架子上有衣服,先暫時穿一下。」
黑崎朝左上角架子的方向一瞄。「看到了。」
「濕掉的衣服放籃子裡就好。還有……」
黑崎快要不耐煩了,他動手解開褲子,一邊往下拽,黏在身上的褲子實在很難脫。
「還有什麼?」
浦原在外頭抱著胸,苦笑。「麻煩洗快一點,你知道,我這把年紀了,別感冒比較好。」
黑崎在裡頭噗哧一笑。還不是浦原自己自找的嘛,在大雨中亂跑。
黑崎小心地試了下水溫,笑著開始洗今天的第二次澡。

「……蠻好看的。」浦原對黑崎這樣說,儘管眼前的人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洗完澡還是其他的原因才紅了大半邊的臉。
「這是啥來著…合氣道服?」黑崎自動忽略浦原性騷擾的言語,一手拿毛巾擦頭髮,一手拉著褲子──他如果不拉著就會掉下去,大概是還缺了一條腰帶還是什麼的。「有沒有腰帶啊?」
浦原扔了一條白色的腰帶給他。黑崎接過,將腰帶綁好。就沒有短褲短袖之類的嗎?偏要拿給別人這種衣服,既麻煩又熱,還黑漆漆的…
「浦原さん,為什麼我一定非得住你家不可啊?」
浦原向他指指吹風機的位置,臉上的表情十分微妙。「黑崎サン你…常常被人家騙吧?」說完,浦原抱著一疊衣服,哼笑走進浴室,黑崎瞪眼,什麼跟什麼啊。
「這傢伙真的很白目…」他翻個白眼,小聲說。老是隨便使喚人又決定事情,臭老頭,自己會在這還不是被浦原強架著過來,連一個理由都沒有說…根本就是被強迫的吧。
黑崎把氣出在吹風機上頭,很大力地按下送風的按鈕,然後皺著眉開始吹頭髮。差不多吹乾的時候,他看見自己手上有一根橘色的頭髮,黑崎眨了幾下眼睛,吐口氣,搖搖頭,望向天花板的燈,讓那根頭髮從自己掌心裡滑下。
一碰到浦原,什麼事都能變得再奇妙不過。
有時候他自己都質疑,他這樣還算是普通人嗎?

浦原神清氣爽地走出浴室,讓地毯吸乾自己腳掌上的水,一抬起頭,黑崎正盤腿坐在自己的矮桌前,手撐著頰側,一臉想睡的樣子看著桌上的書,浦原記得那是自己最近的睡前讀物,標準的催眠聖品──投資理財指標。
「怎麼你也靠股票基金之類的賺錢嗎?」黑崎知道浦原出來了,連頭也不回。他在這兒坐著無聊,不知道出去要幹甚麼,浦原又沒說,索性自己隨便拿本書看。
「偶爾吧。」浦原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使勁用毛巾搓自己的頭,毛巾一拿下來他就像個瘋子一樣。「缺錢用的時候。」掐著手指,摩擦了兩下。
黑崎闔上書,轉過來面對浦原。「怎麼不教兩招?該買什麼股?」
浦原撥開遮住自己眼睛的頭髮,黑崎注意到浦原的黑眼圈很重,而且他穿著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的衣服。「你是大學生吧,你有存款可以玩嗎?」浦原打開吹風機,吹風機的轟隆聲響徹了房間。
大學生的存款還能有多少?黑崎翻了個白眼,他不是那種多有金錢概念的人,除了把錢放口袋以外,就是把錢放銀行,該花的就花,不該花的就少去碰。至少他十幾年都這樣過活的。
浦原的頭髮比較長,黑崎看他甩弄著頭髮,好像挺不好用乾的,和自己的頭頂短毛比起來。
「看什麼呢?黑崎サン。」吹乾了頭髮,浦原將吹風機塞回它原本的地方。
黑崎已經陷入半發呆的狀態。「啥?喔……沒、我沒看什麼。」
浦原盯著黑崎半晌,放鬆的背和盤在地上的腿呈七十五度角,在檯燈的光亮薰染下,浦原的臉特別明亮,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提醒了黑崎,這傢伙在開自己玩笑。黑崎微張著嘴,上下看著浦原,目光在浦原的臉和喉結滑動,似乎想直視眼前的男人但又不敢坦然地直接這麼作。
浦原站起身,黑崎抬頭看他,不知道他要作什麼。浦原大力地揉一揉黑崎的頭,黑崎低聲抗議,在頭上揮了幾下。
「你真的很愛揉別人的頭……」
「只有你而已。我們去外面吧。」
黑崎沒聽清楚,浦原抓著他的手臂讓他站起來,拉著他出門外,紙門在他身後被拉上。
「嘿……放手。」
浦原聳聳肩,把手放在離自己較遠的肩膀上。
「我什麼時候和你感情好到可以勾肩搭背了?」
浦原撇過頭來看黑崎。「就現在吧。」
黑崎用「你這傢伙真是不可理喻」的眼神看著他。

他們走到浦原家的另一個房間,只和浦原那間隔了一間房間。
站在門前,黑崎疑惑地皺眉,他實在搞不懂浦原這樣把自己帶來帶去的是想做什麼,但要是他提問了,浦原又不理自己…有時候他還真的挺想海扁這個傢伙,老是裝神秘作什麼?
門裡有人在說話,一個是夜一,另一個…黑崎認不出那聲音,女人,但不是店裡那個叫做雨的,黑崎的眉頭越發蹙緊,他沒什麼好預感。
「夜一,我進去了。」浦原說。
浦原拉開了門,把一旁的黑崎先推了進去。
黑崎被他推得踉踉蹌蹌,他抬眼,先看到只穿著內衣的夜一──這個女人常這麼暴露的嗎?黑崎把頭偏向另外一邊,一個將褐色長髮綁成馬尾的女人坐在夜一對面。
褐髮的女子轉過頭來,她的目光和黑崎對上,黑崎不認識她,想當然也不認識,他怎麼可能認識浦原的朋友?那個女的還戴著一對花朵的髮夾,是六瓣花瓣的花朵髮夾…

「黑崎さん?」褐髮女子開口,她的雙眼圓睜,連眨也不眨。
「那該怎麼說?喜助?surprise嗎?」夜一咬著一根牛肉乾,滿臉趣味。
女子慌亂地站起身,衝上前去抱住黑崎。
「喔!」黑崎被衝得向後跌了一下,浦原很好心地扶住他,女子的臉還埋在他頸邊,他能感到女子豐滿的胸部壓在自己身上,讓他蠻不好意思的,今天是怎麼一回事?「那個……欸……」
浦原看向夜一。「妳沒告訴她?」
夜一吞下最後一口。「我不知道你要帶一護過來。」
說謊。浦原假笑了一下。
「這、這位……小姐?」她看起來年紀不小,但是叫女士好像又有點失禮?黑崎節節巴巴的,看向浦原討救兵,但浦原一臉不干自己事的樣子,就走進去坐在夜一旁邊。「那個……」
女子抬起頭,黑崎嚇了好大一跳,倒不是她長得多恐怖,其實還蠻漂亮的,呃,但她卻哭得淚眼汪汪,讓黑崎不甚理解,為什麼這個女人一見到自己就哭成這樣,難不成自己長得很像她死去的誰?黑崎只能遲疑地拍拍她的背。
「黑、黑崎さん……」她擦擦眼淚。「我以為你死了。」

啥?
「我什麼時候死過了?」
他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但他也搞不清楚。黑崎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都要質疑自己可以把一張紙夾起來,尤其是在他看到浦原的表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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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齋拿了幾杯茶來,生硬的氣氛冷冰冰地撞擊整個房間,大部分來自黑崎。他冷眼看著那三個人在講一些事情,把自己區隔在外的事情。
他就是覺得很煩悶,就是自從浦原把那個女的從自己身上拉到一旁去講悄悄話的時候,這期間他能不斷感受到那個女人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滿驚異或是同情之類的,那讓他不太愉快,天知道浦原說了什麼?
黑崎將目光投射到褐髮女人身上,她在幫夜一治療,但從她的方法看來,這女人也不是普通人──黑崎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人類。她只是將手放在夜一的斷臂上方,就有一陣柔和的光芒,雖然很微小,但他能看出,夜一的手正在一點一點地長回來。
他已經懶得去驚訝了。
「織姬妹妹,你老公呢?」夜一隨便找了個話題,浦原去找食物來伺候自己,她看那邊的黑崎殺氣騰騰的,只好找前面的女生聊天。
「他帶學生去外縣市比賽了,要一個星期呢。」
「小孩呢?」
「我接到電話,本來想帶他一起過來,但他說想看電視,就留他在家裡了。」
「妳都不擔心他亂搞啊?幾歲了?四歲?五歲?」
「他八歲了~」女子眨眨眼。
「啊……是喔,太久了我忘了。」夜一無所謂地說,她知道織姬不會介意這種事。

「黑崎サン。」
在黑崎正專心瞪著自己的腳指頭的時候,浦原拍了一下他的背,並在他身旁坐下。浦原戴了一頂白綠相間的帽子,懷裡抱了一堆…很像是超市買回來的餅乾、甜點,還有一袋…便當嗎?大概有十個左右耶,誰要吃的?喔,他想到自己還沒吃晚飯。
「你還沒吃飯吧?挑一個?」浦原把那袋便當推給他,自己把懷裡的零食放下。「順便幫我挑一個。」
黑崎挑眉,在袋子裡翻了翻。「鰻魚?」看在幫自己買便當的份上,晚點再跟他計較。
「都行,大叔我不挑食。」
黑崎把兩盒鰻魚便當從袋子裡拿出來,把剩下的推還給浦原,浦原把那袋便當還有零食放到夜一旁邊。
「有點晚了,委屈一下。」浦原對夜一說,接著又轉頭對褐髮女子說:「井上さん,肚子餓的話就自己動手……雖然妳現在不大方便。」
「喔,沒關係,我吃過了。」被叫做井上的女人對浦原笑一笑,又繼續專心治療夜一的手。
夜一撕開一雙竹筷,然後開始單手消滅那些便當。
黑崎瞠目結舌。他才剛吃了兩口,夜一就已經吃了半個便當,還只是單手!
浦原坐回黑崎身邊。「她一向都這樣啦。」
「喔……」真厲害,不過也挺恐怖的,這樣很花伙食費吧?黑崎夾了一條小魚竿放進嘴裡。
「挺花伙食費的,夜一。」浦原低聲笑著。
黑崎也跟著輕聲笑。「你買股票不會就是為了賺伙食費吧?」
浦原好像覺得他說了很有趣的話。「或許吧。」但事實上,夜一常常一出去就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真要說花錢也還好,甚太那小子在青春期的時候可能加起來還吃得比較多。
黑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等等……我以為她是你青梅竹馬……」
「算是吧。」浦原認同他說的話,但性質可能有點不一樣就是了。
然後浦原要幫她賺伙食費?「夜一さん……不會是你的老婆吧?」黑崎幾乎都要把筷子夾著的飯粒掉下來了,想想,他看了教授的老婆的裸體?多可怕的一件事啊!就算不是自己自願的…
「夜一不是我老婆。」浦原的回答無情地打斷黑崎腦子裡的幻想。「也不是女朋友。」又打斷了下一個黑崎正要冒出來的疑問。「……更不是性伴侶。」
「嘿!」黑崎小聲地低叱。「我才沒想到那種事好不好!你……色老頭。」
浦原哼笑了幾聲。
「我中年了可不想這個樣子。」黑崎咬斷了一根青菜。
「我是配合你的年紀。」浦原把一塊鰻魚用筷子夾斷。「誰不知道你們這個年紀連看到電線杆都要亂想。」
黑崎把便當放在自己腿上。「為什麼是電線杆?我是男的……」
浦原用一根手指放在他嘴上阻止他說下去。「現在是誰在亂想?」
黑崎拍開他的手。「明明就是你先提起來的吧!」
「這是配合你的年紀。」
「你!」

「你們在搞啥兩人世界?」
一個黑影站到他倆面前,拿著一張紙巾擦嘴的夜一。浦原和黑崎一起抬頭看,夜一已經把浦原拿回來的食物掃光了──用雙手。
「我們沒有……」
「喔,好了?」浦原問,毫不留情地打斷黑崎的反駁。
夜一的手已經完全復原了,從手肘到指尖,原本被砍斷的部位完全回復了,連一條傷疤都沒有。夜一動了動手,握握拳,剛剛都能吃飯了,應該沒問題吧。
「我想還不錯,扁人可能綽綽有餘吧。」
怪不得浦原說夜一不是他女朋友。黑崎在心底默默地想,一邊默默地扒飯。
「井上さん,真謝謝妳今天過來。」浦原把還剩一點的便當放在一旁,向在休息、喝茶的井上道謝。
井上笑開了臉,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頭。「沒什麼……我好久沒來這裡了,看到你們我也很高興……還有……」井上看了黑崎一眼,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半。「嘿嘿嘿,下次我把我兒子也帶來給你們看好嗎?」
「隨時歡迎。」浦原說。「嗯……帶妳丈夫過來也沒關係。」
井上笑得很燦爛,她的髮夾閃閃發亮。

浦原送井上去大門,黑崎也跟著去了,因為他不是很想和夜一待在一起。

拉開大門,外頭還在下雨。
黑崎靠在牆邊。
「啊……下雨了?」井上看著外頭,傷腦筋地皺眉頭。
「妳剛剛來的時候沒有下雨?」浦原問。
「嗯…沒有吧,我是說,我沒淋濕嘛。我真的沒注意到耶……」
浦原挑了挑眉。「我去拿把傘給妳?」
井上做了個感激的動作「謝謝。」
黑崎原本要跟在浦原身後,但他注意到井上在看自己,於是他停下腳步,再度靠回牆邊,和她點點頭。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對眼前的女人。

「黑崎さん……」井上怯懦地開口。
「是?」
井上好像欲言又止,但黑崎也不知道她會對自己說什麼,他盯著她的髮夾看。
「黑崎さん還是這麼喜歡皺眉頭。」井上輕聲說。
「嗯?這是習慣……」還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問這個「還是」。他突然想到平子,到浦原辦公室的怪人,平子遇見自己的時候也是好像一副認得自己的樣子,和 這個女人有什麼關聯?夜一也是,對自己說什麼認識這麼久了之類的話;還有在這家店裡叫甚太和雨的那兩個人──但自己完全不認得他們。
難不成他 是像Jason Bourne一樣失去了記憶嗎?才怪……他記得自己的老媽,自己家裡靈堂上老爸還有外公外婆的遺照,還有所有過去18年的事情。見鬼的他們這群人究竟在哪 裡、什麼時候認識了自己?還是自己像楚門一樣一出生就一直被監控?太扯了……他才認識浦原幾個星期,然後這些怪人就跑出來了……如果要說他們認錯人,也未 免太頻繁了。
「妳認識我嗎?」如果有煙,他應該要學電影的男主角,一臉憂鬱地點燃一根,吸入肺中,任憑混亂的思緒像焦油一樣沾在胸腔裡,逐漸擴大、染黑。
井上點點頭。
黑崎煩悶地弄亂自己的頭髮。「……對不起,我真的記不得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井上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
「黑崎さん,你最近都會住在這裡對嗎?」
黑崎抬頭,點點頭。「對、對……浦原那傢伙好像不肯讓我回自己家住,說什麼很危險。」
「那我可以帶我的兒子來嗎?你能陪他玩嗎?」
什麼?黑崎不太懂她的話。「好,沒問題。他叫什麼?」
「一護,我兒子叫一護,第一的一、保護的護……現在八歲了。」

黑崎深吸了一口氣,有一股異樣的感覺衝入他的腦中。
她的兒子,用自己的名字,黑崎都要覺得有罪惡感了,怎麼會這樣?
他看向井上,井上在笑,她的表情很溫柔,但她的眼神──

「井上さん?」浦原出現在他們背後,手裡拿了一隻傘。
「啊,謝謝!」井上接過那把傘,對他們笑了一笑,特別是黑崎,黑崎回應得很苦澀。
「再見。」浦原向她說。
井上走出門外,但她突然停頓了一下,又回過頭來。
「浦原さん,我現在姓茶渡了。」她的表情有點調皮。
浦原張開嘴,像是被點醒一樣。「喔,對,我叫習慣了,真是。」
「再見。」
井上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

浦原毫不遲疑地面對黑崎直接的目光,拿傘不用五秒鐘,黑崎和井上的話他一字不漏諦聽見了。他在等待,但他發現黑崎好像沒有要採取任何舉動。
「浦原さん……」好不容易黑崎開口了,浦原搭上他的肩,讓他無法說下一句話,實際上他也不清楚自己要說什麼。
「茶?酒?還是你喜歡可樂?」鐵齋就很喜歡那種飲料。
他兩人走進走廊裡。
「酒。我什麼時候有和你感情好到能勾肩搭背了?」
黑崎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心裡的話,他不是沒有懷疑,只是,如果知道了一切,會不會讓他的人生顛覆?他選擇不問浦原任何一個問題……至少現在不問,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開口要那些答案。
「說什麼啊?我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不是嗎?黑崎サン。」
黑崎瞥了一眼浦原。胡說八道的傢伙。但浦原或許也有自己的理由。
「明天是星期天吧?」
「明天絕對是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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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崎只記得自己被扛到床上去了,棉被很冷,自己的身體很熱。

他做了一個夢。
他不是第一次夢到那個女生了,一個黑頭髮、有著冷淡面孔的女生,她好像和自己很要好。要好?夢中的自己就像現實中的自己,同樣是橘色頭髮,穿著奇怪的合氣道衣服,不要把那把用繃帶纏著的刀算進去的話,就一模一樣了。
他為什麼知道那把刀用繃帶纏著?因為他做過很多次那把刀的夢了。有時候,有一個白色的自己還會拿著那把刀朝自己笑,他不是很喜歡那個白色的傢伙。還有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大叔會出現,滿地的刀劍,都長得和那把大刀很像。那個大叔拿那些刀劍追殺自己,但自己並不討厭他。
他夢見,那個黑髮的女孩子從天上掉下來了,他來不及接住她,他總是來不及。一次、兩次、三次,他能感受到那份恐懼,粉身碎骨的恐懼,像一塘深水那樣深不可見,他覺得自己要被女孩的害怕給撕裂了,是自己的無力感。
「不要!!!」女孩在尖叫,摀著臉不往下看。但那從指縫中露出的雙眼和他的目光對上,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她在告訴自己什麼,卻總在墜地的時候輕易地就粉碎。
她化成塵煙,消散在空氣中。

「露琪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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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原聽到有人輕聲拉開自己的房門。
他沒有坐起來看,他覺得是夜一,因為那個人無聲無息,或許是夜一要化成貓從自己的窗戶溜出去玩。
──直到一陣鼻息噴在自己臉上。浦原睜開眼,他停住了呼吸。黑崎的臉就在自己正前方,他的雙手支撐在自己肩膀兩旁,將近要趴在自己身上了。
黑崎在冒冷汗。
浦原從被窩中探出一隻手拍拍黑崎的臉頰,黑崎很冷。
「……這是夜襲嗎?黑崎サン?」
黑崎過了很久才回答。

「你、他媽的、現在就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浦原坐起身,黑崎的手腳很不穩,跌到他身上。那裡有一條鎖鏈,從黑崎身上連接到浦原的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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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elle [6] (2009.03.11)

有沒有聽過靈魂出竅這檔子事?黑崎絕對會嗤之以鼻的告訴你肯定的答案。電影沒看過,至少也有一大票漫畫、小說是在形容這無聊的題材。那黑崎信不信?基本上在看過一大票肚破腸流的幽靈以後,他相信靈魂出竅絕對沒好事,至少不會像漫畫小說上面那樣美好。

「露琪亞!!!」黑崎滿身大汗,從夢中驚醒,他在被窩中張開眼睛,停止了幾秒鐘的呼吸,他意識到自己在浦原家裡。

以前青春期的時候,偶爾會被向下墜的夢嚇醒,就聽人說那是代表長高的意思。但是,從小學、中學、高中,黑崎的身高長了多少自己知道,和某些從小就巨人症的同學比起來,他根本就是個哈比人,好吧,其實也沒那麼矮。重點是,他並不太介意那種夢的意涵。

現在黑崎覺得自己的胸口不大舒服,他深呼吸讓自己感到好過一些,平靜下來的心臟讓他知道剛才的是夢,一個不大愉快的夢,他眨了眨眼,適應黑暗的亮度。

外面的巷子有野狗在嘶喊。

黑崎決定去找杯水喝…順便去上個廁所。
他的背一用力,想起身——他發現自己作不到,試了幾次之後,他好不容易用手肘撐起身子。他倒在身體的一側,臉色難看,不只因為身體的無力,而是他心底的疑惑。
『是因為我喝酒了嗎?以前不會這樣啊…』
他努力翻過身,用四肢撐在地上,向前爬。

鏘啷!

有什麼聲音…鐵摩擦的聲音,黑崎停止了思考,他的視線向自己的胸口移去,聲音離自己很近。他看到有一條粗大的鐵鍊,就連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為之一震,伸 手去扯那條鐵鍊,那條鐵鍊讓他很難過…令人呼吸困難。黑崎抬眼尋找那條鐵鍊連到哪裡,卻發現在他身後,還有一個他自己。

「……什……」他的嘴開開合合,不知道眼前的景象是怎麼回事?他搖晃自己的腦袋,想說服自己那是幻覺,但無論他用力眨眼幾次,就是有一個「他自己」躺在被塌裡。

他伸長了手,去碰「他」,而他的手穿了過去。

黑崎罵了一聲髒話後轉頭,爬到牆邊,藉牆施力站起身,蹣跚地向外頭走去。

發生這種鳥事的時候,哪裡還有第二人選可以找?當然是浦原!

他滿腦子充塞著亂七八糟的念頭。我死了?這是靈魂出竅?
他年輕的思想只覺得這一切都太扯了,絕對值得好好罵上一陣髒話……他伸手去摸那沉甸甸的鎖鏈,連到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內臟,可能是心臟,他不知道,可是此刻沒有任何感覺比那個還要真實,而他確定自己只是喝過酒,沒有嗑藥。

他用顫抖的手打開浦原房間的門,浦原還在呼呼大睡。
碰!他的肩膀撞上牆壁,他的身體晃盪。
「一護!」
他閉上眼躲避痛楚的瞬間,剛才出現在夢中的女孩子的臉,出現在他眼前,呼喚著他的名字,他的意識飄遠了,女孩現在在五十公尺以外,那是一條街道,夕陽照著她纖瘦的矮小身影和她的笑臉。
碰!黑崎的腳步不穩,身子撞上另一個東西。
這次是年輕時候的井上小姐,他從她的褐髮和花朵髮夾認出她。她穿著高中女生的制服,灰色的百褶裙,她坐在階梯上,她旁邊是他,她笑得很開懷,拿了一塊紅豆麵包要塞到他手裡。
又大又圓的月亮,他和一群人肩並肩坐在古色古香的屋簷上,有一個粉紅色頭髮的小女生坐在自己肩膀上,旁邊是一個臉上帶疤、身材高大的男人,另一邊是頭髮 紅得像野火似的青年,附近有個光頭和打扮華麗的男人在和一個捲髮的女人拼酒,他爬起身,轉過頭向正高傲地獨酌的冷漠男子走去和他飲盡杯中物。
「黑崎一護。」
他在一棟大樓之上,向下飛翔。
「一護,帶我走。」
他的上半身像鋼鐵一樣重,黑崎無法克制自己的身體被地心引力牽引。
他跌進了一片深藍色的汪洋中。
他跌在浦原身上。

一片漆黑闖入他眼底,短暫地,像眨眼一樣。
「黒崎サン。」
浦原正俯視著自己,浦原的雙眼晶亮而深邃,那雙眼向著他調皮地眨了一下,他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聲,還有浦原隔著一層肌膚平貼在自己胸口的手,溫熱,黑崎甚至聽見了自己的笑聲——不對!他渾身顫抖,虛弱的抬眼,浦原是在自己身下,黑崎聽見他抽氣。

他用盡吃奶的力氣瞪著浦原。
黑崎現在只想狠狠地甩浦原一掌,這傢伙早該把一切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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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原有點頭疼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沒有呼吸的黑崎,旁邊還有另一個黑崎嘗試用眼神把自己殺死,自己可是什麼都沒做……好吧,可能什麼都做了。
浦原搖搖頭,撇開黑崎的目光,去探探躺在床上的那具…身體。呼吸是沒有了,但還有一點微弱的心跳。一般的情況下,這傢伙會因為沒人幫他做人工呼吸而死翹翹。
「聽著,我……」浦原嘗試要解釋,雖然有十幾種可能性在他腦袋中成型。
黑崎揮了揮手。剛才那些影像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別打岔嘛。」浦原露齒一笑,看著一臉陰鬱的黑崎。「理論上來說,像你這種情況應該是死了。」
「什麼?」

會不會……也死得太莫名其妙一點?
黑崎腦內有個東西在嗡嗡轉。
「我是說……我是有想到啦,只是這個……」
「太荒謬了?剛死的人都這樣想。」
「浦原さん……」你不必提醒我這個。「我是怎麼──」黑崎拿起那條鐵鍊。「還有這個……天啊,老媽。」他不敢想像他母親聽到這個消息會怎麼想,大吼大叫著”你這個不肖子”?不……他老媽鐵定會哭的,他上次看老媽哭是什麼時候?老爸死掉的時候?
「我倒覺得你不必太擔心那些,」浦原拍了一下他的頭。浦原拍得到他的頭?好吧,這也不是什麼新聞了……「我能……這該怎麼說?救你一命。」
黑崎擺出一臉呆相。
「不明白?好吧,總之你好好待著就是,要是死掉的時候還是處男,不就太可憐了嗎?我們不想讓那種事發生對吧?」
黑崎罵了一個髒字,隨即和浦原一起咯咯笑起來。
「我很快就會不是了……」
浦原嘴角扯出一個笑容。「行了,我絕對不懷疑你男性的魅力……現在過來這裡然後躺在你的『遺體』旁邊。」
「啥?」
「你幾歲?」
「18啊!」
「那你耳朵應該沒問題嘛?我剛才說了要把你,塞回這具身體裡,讓你還能活著去把妹。」浦原當真沒耐心了,他的身體可等不了多久,浦原索性直接推倒黑崎,就要開始那項累人的作業。
被按倒在地上的黑崎睜大眼睛。「等……等等!」
浦原就如他所願等了一下。
而黑崎總算想起自己之前想問浦原什麼—他的那些……夢。

「緊張?我又沒要對你做什麼。」
「才不是!我……」說自己做夢好像很蠢,但他想不到其他詞彙了。「我剛才做了一個,不對……很多個夢!」
浦原用“然後?”的眼神看他。黑崎敢打賭那是不以為然的眼神。
「我知道那樣說很蠢……」黑崎推開他的手坐起身。「但我夢到了我自己。」
浦原扯出一個苦笑。黑崎夢到了什麼,他略知一二,他一直都知道。「我又不是解夢人,黒崎サン。」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自從碰到你以後,」浦原在心裡嘆氣,那是當然的。「那些夢變得很頻繁……還有我的頭髮!」黑崎扯著自己的橘色頭髮。「在遇到你的第二天就變成這樣了!」
「嗯……所以你是要說……這都是我造成的?」大致上來講是這樣沒錯。浦原暗自想,不過他沒打算把這話說出口。
「不是!」黑崎低聲說。「我覺得……這和你有關,就是這樣而已……對。」

活了幾百年,再也沒有任何一刻,能夠讓浦原覺得自己如此掙扎。
這個決定關乎著黑崎的未來。

黑崎低著頭,沒看見浦原的表情,他只是持續想著那些夢境。浦原的雙手搭上他的肩,黑崎抬眼看他,浦原的嘴緊繃地向下撇,黑崎無法移開雙眼,至少沒辦法在浦原的凝視下忽視那種眼神。
「記不記得,」浦原輕聲說,用再不能更小心的語氣。「我問過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這種事?」
「有啊……那又怎麼樣?」
浦原眨了下眼。「魂,你在這裡吧?麻煩出來一下好嗎?」
黑崎皺眉。「你在叫誰啊?」這裡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嗎?

有一陣詭異的沙沙聲。
黑崎的背脊毛了起來,浦原不會叫了什麼怪東西來吧?他轉頭看,後面是一個壁櫥,而壁櫥的門正在緩緩地打開。
但門後爬出來的不是什麼貞子還是伽椰子之類的,只是—就僅是一只獅子布偶?黑崎眨眨眼,只是獅子布偶?
可是獅子布偶會開門也夠驚悚了。
「那、那是什麼……」
獅子布偶跳出衣櫥,快速穿過塌塌米,來到浦原旁邊,它也不過只有到浦原小腿的二分之一那麼高。
「幹甚麼啊?」
獅子布偶還會說話?黑崎猛眨眼。而且口氣還很差。
「我想我和黒崎サン接下來的對話會有點久,你能不能替我看──待在黒崎サン的身體裡一下呢?」浦原看起來很禮貌,不過口氣倒是聽起來不容拒絕。
「啥!?我不要!誰要再進去一次這個臭男人的臭嘴裡!我已經好幾百年都沒進去了!我死都……」但這個獅子布偶很不識相地直接拒絕了。浦原不知道哪裡生出 來一張愛心貼紙就往獅子布偶頭上扔過去,直接命中目標,獅子布偶一下失去反應,軟倒在地上,然後有顆白色的藥丸從它嘴裡滾出來。
「別這麼害羞嘛,魂。」浦原低笑,撿起那顆藥丸,丟到昏迷的黑崎嘴裡。不知為什麼,一邊的黑崎總覺得不太舒服。
吞下藥丸的黑崎的身體在兩秒後跳了起來。「噗哈——」他的眼睛睜得老大,兩個黑崎都是。「你、你、你這個──」他怒瞪著浦原。
「好了,別嚇著人,魂。」
黑崎沒想到親眼看自己說話是這樣子的—這根本不是自己的樣子,雖然長得一樣,但感覺像自己的身體被什麼東西侵佔了。
「黒崎サン。」浦原試圖喚回他的注意力。「我不能放著你的肉體不管,那會死掉的,腦死,你知道的,我需要有個人來幫你呼吸,只是暫時的而已。另外,現在在你身體裡的傢伙叫魂。」
那為什麼是隻叫什麼『昏』(kon,和魂同音)的獅子布偶?
被獅子布偶佔據的黑崎哼了一聲,還小聲說:「我才不想永遠待在這裡面勒,臭死了。」
「喂!我的嘴一點都不臭……」黑崎終於忍不住反駁。
「少來!男人的嘴都是臭的!」

眼見那一人一『獅』就要吵起來,浦原趕忙把黑崎的頭掰回來。

「別吵了。黒崎サン,你沒忘記你要問的事情吧?」
「沒有!」黑崎很衝地回了一句,然後一臉茫然,顯然完全被那隻獅子分散了注意力,忘記自己剛才問了什麼。「呃……」
「你確定你真的18歲?」
「……我沒有痴呆。」
「好吧……你看起來蠻像有的。」
黑崎提了一口氣,但不知道要回頂什麼。
「現在正經回答我一個問題。」浦原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懲罰他的不專心。黑崎小小痛呼了一聲,點點頭。「你真的想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就算會改變你過去和未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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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記得曾有人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是像「三思而後行。」這種話?

黑崎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他,最好別點頭。但在這種時刻,身體往往都是叛逆的。而黑崎真的太過年輕,不知道人生無常這四個字究竟有多麼地詭譎。

黑崎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要承受多少驚嚇。
但浦原在一邊鬼吼鬼叫已經讓他不想做出驚訝的樣子。

黑崎被浦原帶到一個地下的巨大空間,看上去一片荒涼,有幾座土丘,幾株枯木,他看得出天花板是藍色的,因為造假感實在太重了,怎麼看都不像天空。
「行了,你別替我驚訝成不成?」黑崎伸手打住浦原的雞貓子鬼叫。
「難道你不驚訝?」浦原瞥了他一眼,顯然沒有很在意這種問題。
「呃,我是很驚訝啦,只是被你那樣一搞,興致都沒了。」
「你真的18歲?這樣可不好……」
「……拜託你閉嘴。」只不過是18歲,哪裡有那麼多玩笑可以開?

黑崎以為浦原要告訴他什麼事情,結果浦原只是在那裡拿出他的煙斗,一屁股坐在某顆齊腰的石頭上,抽著悶煙、不發一語。黑崎看他這樣也不好問什麼,只能坐在旁邊玩他身上那條鎖鏈。黑崎希望浦原趕快說點什麼,他總覺得自己這樣挺不舒服的。

鏗啷、鏗啷。
黑崎突然覺得自己玩鐵鍊的聲音有點吵,在這空曠的地下還會有陣陣回音,有點兒尷尬,黑崎收手,停止撥弄那條鎖鏈。但一時之間,他又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只好用眼角偷偷看著沒在注意自己的浦原。

「黒崎サン。」
一抹煙絲裊裊向上旋去,浦原一口煙向外吹出,攪亂了那滑順的白線。
黑崎這下能光明正大的看浦原了。
「怎麼?」
「你再說一次你那些夢?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夢到我自己啊……大概兩、三兩年前吧……」
「什麼樣子的?」
「就跟現在差不多……連衣服都沒啥兩樣。」黑崎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浦原給自己的,很像合氣道服的那一套。「還背著一把大刀,立起來差不多到我胸口……」
「沒有刀柄?只用白布條包著?」浦原接著說。
「……你怎麼知道?」黑崎一臉怪相。
「你那時……我是說你一開始做夢的時候,是橘髮對吧?就在你還是…」浦原攤手。「黑髮的時候。」
「對啦。」黑崎實在不想再問一遍,但他必須這麼做。「告訴我為什麼你知道?」
浦原吸煙,這個動作老套得黑崎很想揍他一拳。
「……因為我見過。」
「『見過』是什麼意思?」
「黒崎サン,」浦原沒看他,黑崎覺得浦原在躲避什麼,或許是他自己本身。「我死過一次,然後,我過著非人的生活——你大概一直對這一點很好奇,就我所 知,我以前的確是個……死神。我過著半死不活的生命,很久很久了,」浦原低語。「久到我自己都不記得,久到我忘記自己的歲數……不管怎樣,我老得能夠看好 幾個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出生直到老死。」
浦原的話,像在白紙出現的一個點,在瞬間和其他點用線連貫起來。
黑崎並沒有聽個透徹,但他隱約知道浦原要說些什麼。
浦原閉上眼睛,有股火熱在啃蝕他不再跳動的心臟。

他想這或許就是體會到蒼老的感覺,大部分的時候,你對時間認輸,但有時候,你為了這一點兒而懊悔,可能是過去錯誤的決定、可能是對現實的迷惘。

「我認識你,黒崎サン,比你以為的我們認識的時候還要早得多,從你出生到你死亡……那時候你還很小,一出生就是橘髮……」
浦原的眼神飄向遠方,黑崎只是聽浦原說,他無法打斷那近似告解的表白。
「你難道不覺得,在我的身旁有太多人對你的出現表現出奇怪的樣子嗎?那是因為,在二十幾年前,你已經死了。」浦原第一次將眼神對上黑崎,黑崎看不見裡面的情緒。
黑崎點點頭。像是之前碰到的井上小姐。「我……你……你見過我的前世?」他想浦原的意思就是這樣,但一切又顯得很奇怪,他長得和前世一模一樣?在二十幾年前,有另外一個自己活在這世界上……在日本的土地上。
「遠超乎你的想像。」浦原咧嘴笑。聽他這樣說,黑崎不禁想到自己在浦原房間看到的那個影像—他們兩個很親密的那個畫面。「我知道你的一切,你的本質……你最原始的樣子,黑崎一護這個靈魂,現在就在這裡。」
浦原的指尖輕輕觸碰上黑崎的胸口,黑崎為之顫抖,吞了下口水。
「現在告訴我,你有多少的決心?」
黑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很多,我想?」
「這什麼答案啊?」浦原噗哧笑了一聲,輕輕揉了一下他的頭。「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我想啊。」
「為什麼?」
黑崎迴避了浦原的目光。
「我總覺得……夢中的事情很重要,那些人、事、物,他們好像曾經存在過,」黑崎沒有時間去培養那種情緒,除了干擾他已久的夢境以外,他真的很介意浦原在 他的夢中出現的事情…當然那不是唯一讓他想知道一切的因素。那個黑髮女孩是誰?那些人是誰?他最無法忘記的,是和那些人在一起時的喜悅之情,在他這輩子, 從來都沒擁有過那種時光……「我想知道。」
「……不要把這當成是單純的自我追尋。」浦原嚴肅地說。
「我知道。」
「你那麼想知道,不管發生什麼後果?就算有可能會死?」
「啥?喔……」黑崎遲疑了一會兒,然後點頭。他想清楚了。
「用說的。」
「……拜託你快點告訴我好不好?」黑崎不耐煩的說。
「我沒要用說的。」
「什……」
浦原站起身,還順帶壓了一下黑崎的頭。
「站起來,現在。」
也不知道要搞什麼名堂,浦原背對著一陣糊塗的黑崎,黑崎還是照他說的做,看浦原那正經的樣子令人有些緊張,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事發生。黑崎不安地望著浦原的背,而僅僅是瞬間,有個紅色的東西從浦原手邊閃過,黑崎記得自己看過那個玩意兒——

碰!

一聲巨大的悶響,和一陣小小沙塵的揚起。
黑崎驚愕地看著一把懸在他剛才站著的地方的劍,他現在正歪著身體站在離那把劍不到十五公分的地方,而順著纖細的劍身向上,握著它的主人是浦原喜助。這讓黑崎張了嘴怒視著他。
「你幹嘛?」
「你不是說你想知道?我正在讓你知道啊。」浦原無辜地眨眼,收起劍。「紅姬。」一聲輕喚,那把劍變成了紅傘。原來那把紅傘是劍!?黑崎有種轉不過腦袋的感覺。
「那……那和劈死我有什麼關係!?」
「反正你躲過了。」浦原聳聳肩。
「你就那麼篤定我能躲過?」
「嗯。在某方面來說……我還頗相信你的。」
黑崎無法克制自己臉紅。
「萬一我躲不過勒?」
「……那就被砍然後掛掉。」
黑崎瞠目結舌。「……那究竟和我的事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浦原走近他,手裡的紅傘很刺目。黑崎一直想問,為什麼是紅色的傘?只是浦原和他的距離實在很難讓他開口,太近了,近到讓人心煩意亂,還擋住 了他頂頭的光線。他還在想著他和浦原的身高差距的時候,浦原開口說:「因為接下來,黒崎サン,你必須得要非常、非常相信我才可以……」
那好像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黑崎也沒在在乎這一點了,浦原將紅傘遞到他面前,浦原的聲音好沙啞,他眨眨眼,不知道該不該接下那把傘。
「聽著!認真聽…不管發生什麼事情,跟著她走。知道嗎?」
黑崎木訥地上下移動他的頭。
赤傘驟然升空,傘骨唰地張揚伸展,片片通紅,光亮透過傘打下,弄得他倆滿身紅光。浦原抓住黑崎的肩膀,黑崎吃痛地唉了一聲,浦原抓得太緊了。
「記住,跟著她走。」
浦原的雙眼像夜晚一樣黑,又晶亮而深邃,像他之前看到的一樣。

黑崎剛想問:去哪裡?有股無形的力量猛力拉扯黑崎胸口的鎖鏈,他的身軀向前一挺,被拋了出去。視野裡一片紅,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浦原不見了,他知道浦原 已經不再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中。又一股力量,黑崎只不過眨了一次眼,赤紅的景象換成蒼白的天空,他凌空劃過,像是他從高樓大廈頂端躍下,無法想像的下墜 感,他從幾萬幾千公尺上方落下。
他叫不出聲音來。
死亡。
這個念頭鑽進他腦中,在這個同時,在黑崎即將撞上的地面浮現了一個湖泊。他跌了進去,激起大片的水花,隨之而來是一陣刺骨的寒冷,穿透他的身軀,僵化了他的四肢,就讓他被水流向下拉扯。
黑崎在水中睜開被恐懼強行關上的雙眼,面前是一片迷茫的藍色,蒼白的光線投射進來,融合成透明的顏色,不斷地流動,相互抗拒、相互擁抱。這不像是湖泊,他想,而且也沒有呼吸困難的感覺。
下一刻,水中多了其他東西,一塊一塊的浮冰,像是被人弄碎,或是被投進湖裡的一樣,和他一起下墜、打亂了湖泊的色彩。
一塊冰飄到他面前,形狀很整齊,有不屬於湖底的顏色在上頭流動,他抓住它,冰的,但他的手已經沒有感覺——冰上有影像在閃動,有人,他看見一個幾個穿著白袍的人,還有護士。

那是他出生的時候。

在黑崎尚未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那些冰聚集起來,在他身邊旋轉,形成一個漩渦,那些炫目的色彩照耀著他的臉,而突如其來的恐懼淹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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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一年。怎麼,你又不知道了?」
又尖酸又刻薄,彷彿嘲諷是人生中第一等大事的薄涼嗓音從另一頭傳來。
浦原站在一面連身鏡前,面對這個穿得渾身白,臉上染著黑白條紋的傢伙,他總覺得自己不必太過認真,涅繭利,這個男人古怪歸古怪、刻薄歸刻薄、幼稚歸幼 稚,在某些方面也有自己的一套論調,還蠻有趣的。如果可以的話,浦原寧願坐著和他泡茶、聊天,而不是聽涅在那裡冷嘲熱諷。
像涅這種人,在私底下完全能夠忍受他的,全天下大概只剩兩個人了。
「涅……」浦原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辯解。「怎麼說呢,如果你要認為我和你相比起來只不過是個……該怎麼說呢?相差甚遠,在奇怪的知識方面……我也沒有要 否認的意思啦,我只是想請你把詳細情形告訴我而已。」雖然,在浦原的心裡面實在會對這種情況感到小小的不爽,不過他大人大量,老人的心態就是這樣,涅在他心目中,永遠都是個乳臭未乾又臭屁的小子。
涅鮮黃色的眼珠轉了轉,背過身去。
「你一向都很蠢,浦原喜助。」
浦原眨眨眼。
「我也不否認啊。」
「我為了曾經在你這種人手下作事而感到恥辱。」
浦原再度眨眼,並挑起了一邊眉。
「你可以……嗯,當作沒發生過,之類的,如果你想的話。」涅這傢伙,有時候真是有夠欠揍。

浦原看涅沒回話了,還回頭去搞他那些研究儀器,就自顧自地說下去。
「所以?你打不打算告訴我?」他可是很忙的呢,等一下還得跑回去上班……
涅又給了一陣沉默。「……你真是個令人不悅的男人。」
浦原報以微笑。
「我到五十三區那裡去問的,四十六室的就是麻煩,死都不肯開口……」
浦原也懶得問究竟涅是怎麼讓那些人開口的了。
「其他的,我告訴過你了。」
浦原腦袋卡住了三秒鐘,然後想到某個晚上涅送來的黑蝶。「那張紙條?就這樣?」
「蠢豬。那只不過是作法而已。」
浦原張眼,凌厲地看著涅。「……你是想告訴我會有副作用?是什麼?」
涅輕輕攪動一個試管中的透明黏稠液體。「就以往的試驗品來說……」
浦原舉起手打岔。「等等……試驗品是指普通人嗎?」
「閉嘴,我正要說……」涅抬頭,表情看來十分空洞。「只有有潛質的靈魂才可以……你可以想像,只有我們這種人才能夠進入靈魂的深沈處,要是讓普通人作這 種事…我們的力量,對他們而言就像人類的子彈。那種力量要是穿過大腦……」涅做了個爆炸的手勢。「只有和我們一樣的人才能夠進入『過往』之中,毫髮無傷的 回來。」
「……我相信那小子沒有這方面的問題。」浦原用正常的聲音說。
「你倒很相信你那個黑崎一護嘛。」涅的嘴角不自然地揚起。
浦原抬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我相信黒崎サン並不喜歡被冠上這種──」
「你呢?」涅揚聲打斷他的話。「浦原喜助,你呢?」
「……我比較希望你可以告訴我接下來的事情。」
涅張嘴。「真是……噁心。」
浦原用漫不在乎的表情代表回應。隨便他愛怎麼汙辱自己好了,情報比較重要。
「就算你的黑崎小子能進去好了……每個人的『過往』都不一樣,你不會知道他走到哪裡、回到了哪個年代,」涅斷斷續續地咯咯笑。「說不定,他會回到人類還沒進化的年代呢……或是,他根本就不會醒過來。」
浦原面無表情,只是聆聽。
「人類的腦容量有多少?能裝下多少的記憶……你我都不知道。」
「有人曾經醒過來的嗎?」浦原問。
「有。」涅乾脆地說,然後噘起嘴。「很多都——瘋了。」
「這樣啊。」
「他們,根本搞不清楚自己還存在世界上的一角是為了什麼。有些人經歷了最慘痛的死亡……」
「謝謝你,繭利。」浦原出聲阻止他想說的。
涅反感地翻起白眼。「……別叫我繭利。」
「謝謝你特地為了我去問這些事……」
涅聽到這句話,倏地站起身。「你是笨蛋啊?浦原喜助……」他走近鏡子,手掌平貼上鏡面,浦原能看見他枯瘦的手腕。「我要數據!數據!你這個蠢蛋…我還沒讓人去抓黑崎一護來做我的實驗品—是看在你的份上!」
「涅……」浦原苦笑了一聲,他當然明白像黑崎這種古怪的傢伙,對涅來說有多麼有吸引力。「讓黒崎サン當你的實驗品是不行啦…我勸你也別動這個念頭。嗯… 不過,數據這種東西倒還簡單。」浦原決定結束這個荒謬的對話。他腦裡有個聲音對他自己說,或許根本就不該動起這個念頭,還扯上涅這個不講理的商人。浦原對 著鏡子一揮手,鏡子從邊緣開始變得霧白。
涅的吱吱笑聲響起。
「我就想看看,你會有多自私?浦原喜助……」
真是的……「我要回去上班,下次見,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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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個小時。

浦原咬了一口蘋果,除了單純的無聊以外,也因為他肚子真的有點餓了。
或許他應該把下禮拜的教學計劃拿來假裝研究關心一下,更或者是找本投資理財大全下來打發時間之類的——在他無聊到咬蘋果之前,他可沒有無聊這方面的問 題,因為夜一那時閒著沒事幹就下來找他練練她新長出來的手,趁著浦原容易分心的時候多踹了他幾腳兼多扇了幾掌——夜一的手可是好得很,再好不過了……
現在?夜一這人就是喜新厭舊,玩他玩膩了便上樓找其他樂子去了,臨走前就留下兩顆蘋果,她說一顆給浦原,一顆給那個還飄在空中的小子——你想的沒錯,就 是黑崎。打從凌晨三點的騷動之後,浦原的腦袋清醒了,也在地下室裡待了十個多小時,至少他目前是打算,黑崎在這裡多久,他就留在這裡多久。
除了口頭上答應涅的事以外,他不能否認自己很擔心。

以紅線畫出的結界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浦原仰起頭,黑崎此時飄浮在空中,浦原不知道那是特有的情況還是幹這檔事就是會這樣,為了以防萬一,他畫了幾道結界,黑崎的靈壓很微弱,但偶爾湧出來的波動還是會震撼自己的結界,浦原猜,再過幾個小時,他就要有和黑崎強著來的心理準備…對某些徵兆,浦原心底微微有底。
浦原走到黑崎的正下方,大約在黑崎五公尺的下方,紅姬在一旁的石塊上,以後她沒必要變成傘了,雖然她對變成什麼樣子沒有太大的怨言或興趣……
滴答。
浦原警覺地張眼,一顆蘋果還拿在嘴邊正要啃下去。他用另一隻手擦擦臉,水滴?哪來的?於是他向上望,瞇眼細看,仍是看不清楚,索性跳到黑崎附近最高的假山之上——成串的眼淚正從黑崎雙眼中迸流而出。

浦原咬了口蘋果。
那些酸甜的果肉在齒間來回遊走,被磨爛了、切碎了,最終混成一團稀爛,吞下,有幾塊沒嚼爛的刮過喉間,卡住、哽住,浦原用力一吞,總算將那些叛逆的給嚥下肚……只是那異物感就是不消失。
浦原坐在假山上的一角,一嘴一口地吃掉那顆豔紅的蘋果。

他過的大半輩子時間都比這還要長。
雖然可能沒那麼美好,但他此時,遠超過自己的希望,想要黑崎一護停止流淚,睜開眼睛,對自己說幾句話,順帶還不揍扁自己。

第十一個小時。

第十二個小時。

第十三個小時。

第十四個小時。

浦原揮手,低聲唸了幾句,多鋪上一層結界。
黑崎和自己的內心一樣,不甚平靜。
夜一給黑崎的蘋果,浦原把它放在假山下方,和紅姬擺在一塊兒,它隨時都準備好被吃掉的,他這麼想。

浦原曾經和某些文藝愛好者一起花大錢進劇院裡去湊熱鬧。
別人可能是去看才華洋溢的導演,或是頗富盛名的演員,更甚是舞台設計。而他?他一個都不認識,只是看了傳單覺得有趣就去了。
而那種演出—浦原稱那是文化的不同,來到現世那麼久,浦原覺得自己比較能夠融入平民文化之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無聊就看綜藝節目解悶,再不然就做自 己最喜愛的研究。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聽來的,不同的文化圈裡有不同的人,不分高低,只有可能的刻板印象……相交之際若非吸收、融合,不然就是像外物一樣被排 斥——何必那麼認真?浦原覺得,還是自在最重要。

那齣戲叫什麼他也忘了。
他記得,隨著樂隊和音效的哄響,華麗的吊燈逐一熄滅,最後只剩下一片黑暗,旋律響起的同時,唯一的一束光線打下,照在演員畫白的臉上。全黑的劇院中,就只剩那個景觀,浦原看著演員在黑暗中游移著身子,在其中掙扎,時而高歌時而旋舞,表白角色的人生。
那是時間對人類的玩弄。

死了以後,像浦原這種研究狂也是有時間去思考的,有時浦原會覺得時間太少,有時則反之。像那種時候,他可能就拿杯茶坐在長廊下,伸著長腿端看夕陽落入地平線之後。
積極一點,浦原會認為自己庸庸碌碌,也算是顆螺絲釘,作自己該作的事;消極一點,浦原就以為自己是曇花一現,在地球誕生幾億萬年中,終有自己結束的一日,終有萬物結束的一日,作太多和什麼都不作又有和分別?
夜一說他無聊。平子說他想太多。日代里就翻翻白眼要他說白話文。
藝術是個很厲害的東西,他們那些人在無奈和激情中創作。

但浦原寧可回去他的研究室,多倒一杯福馬林,或是拆解一根機械骨頭。
而且說真的,看到最後,他並不知道作者真正的本意到底想幹嘛。

第十五個小時。

黑崎還沒有醒過來。
這樣也好。如果可以,浦原希望黑崎在第十八個小時回來。涅說一個小時一年,這樣簡單加加減減,十八似乎是個剛好的數字,

浦原感到些許的不對勁。黑崎的靈壓正企圖漲破最裡層的結界,浦原才剛站起身,就聽到喀啦碎裂的聲音,黑崎的鎖結從身上斷裂、脫落、消失。
碰!
浦原的手心有點熱。爆炸聲傳出,最裡層的結界被硬生生破壞了,更為強大的靈子紛紛湧出,嘗試衝破第二層結界。
黑崎的身體在空中翻轉,浦原看見他的四肢在奮力掙扎、扭曲。在兩、三秒的平靜之後,一陣更大的爆炸傳出,第二層結界也在瞬間被摧毀。黑崎呈現在空中跪坐的姿勢,有種白色的物體從他口中溢出,滑過頸子,逐漸包住頭部。

——虛化!

浦原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眨眼之間,浦原消失在假山上,又立刻出現,他的手上多了紅姬。

浦原能確定涅口中那些人做的那些鬼實驗的樣本一定很少,至少,也沒抽到一個曾經虛化過的靈魂。如果浦原現在的假設成立的話,再過個幾分鐘,黑崎就會走到死神化,而一切會暫時平靜下來。
第十五個小時,十五歲。
浦原苦笑,十五歲對上一世的黑崎來可說是瞬息萬變的一年。想想黑崎的一生,短促又多災多難。浦原嘆口氣,把那些回憶甩開,就像上面說的,如果自己的假設成立,那十五歲的黑崎,真的很危險。

果不其然,在浦原持刀等待兩分鐘以後,一縷一縷的紅絲自黑崎胸口竄出,將黑崎張狂的靈壓伏下,圍住他全身,接著融入黑崎的身體中,但黑崎的面上已經有了一張虛的面具。

一陣風壓傳來。

浦原警覺地繃緊身子。
「……血霞之盾。」
巨大的血紅色盾牌自紅姬劍尖浮出,張在浦原身前。
下一刻,一抹月型的靈壓瓦解了浦原剩下的三道結界,並朝浦原的方向直直撞過來,在一聲巨響後化為虛無。

黑崎的身子平靜下來。
浦原舒了口氣,動手替黑崎重張幾道結界,盡管等一下還是會被用壞。
「黒崎サン,你是報仇嗎?」
浦原喃喃自語。他當然能認出剛才攻擊自己的是黑崎的無腦絕招之一。說不上是懷念還是怨懟,浦原都不知道怎麼會冒出這種東西……真是太危險了。
他在快速張到第七道結界的時候,才認為自己應該去找鐵齋,或是缽玄……嗯,就是平子那幫人,來幫忙。雖然他打從心底不願意其他人看到黑崎這副德性,但當一個虛化的死神站在自己微不足道的結界中的時候,他實在不應該那麼堅持才對。
從黑崎上一次發出的巨大波動已經是十分鐘以後了。
黑崎在浦原的結界中模糊地變形,像一隻小型的人形怪獸正要掙出蛋殼。浦原沒看過黑崎真正虛化的樣子,但他還來不及感到稀奇,自己手上的第八道結界已經瀕臨破碎。
——這就是靈魂的變化。

浦原抓緊了手中的咒器,讓結界變得堅固一些,並一邊下另一道結界,這撐不了多久,但浦原必須這樣作,不然整個地下道都可能被黑崎給炸飛——

有兩個人影從地下入口出現,浦原連瞧一眼都不必就知道那是夜一和鐵齋。
「鐵齋!斷層結界!快!包住這裡!」
夜一一點地,就在浦原身旁的假山現身、落腳。她跟著張口在黑崎周遭設下圍欄,爭取時間。夜一的出現讓浦原稍微安心了一點,她比自己擅長鬼道這玩意兒。

「夜一!走!去幫鐵齋!」浦原對夜一大吼,黑崎已經快要變換完成,接下來肯定是一場硬仗,可能只有幾分鐘,但也足以致命。

夜一放手的瞬間,結界炸裂成一蓬紅雨。
浦原在夜一離去的方向放出一個盾,他舉起紅姬的同時感受到那個盾只支撐了不到半秒的時間。浦原咬咬牙。

「……卍解。」

第十六個小時。

浦原坐在假山上,衣服破爛不堪,手上拿了杯熱茶,那是鐵齋剛才好心拿給他的。夜一聽他講一講確定接下來大概沒事後,又再度閃得不見人影。

浦原可真是累著了,因為睡眠不足。
他靠在某顆枯樹下,讓自己的背脊暫時放下這個負擔。

黑崎的表情很溫和。
要不是還浮在空中,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他只是睡著了。
包括浦原自己。

浦原開始回想,在無聊之餘,黑崎十六歲的時候是什麼死樣子。

第十七個小時。

浦原打了個寒顫,幾乎是用跳起來的站直身子。
他剛才睡著了,就靠在枯木上面,看來他現在對環境的要求還真的很低——他敢確定自己頂多瞇了五分鐘,但那也夠恐怖的了。

而事實證明,也真是夠恐怖的了,當浦原抬頭尋找黑崎的蹤影的時候,黑崎消失了。浦原瞪大眼睛,視線一往下,就看到黑崎的身子軟軟地躺在幾公尺下的地面。

浦原揚眉,拿著刀像隻大鳥一樣跳下去。
他的木屐踩在黑崎身旁,他忖思這個現象是代表了什麼。是黑崎要醒過來了?還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浦原將黑崎挪到一個角落。
然後他蹲在旁邊看著黑崎。
黑崎身上的衣服在剛才和自己打鬥的時候也用破了好幾處,浦原呆笑。

浦原知道自己不該感到高興,他猜這份喜悅是從對幾十年前的熟悉感而來。就像你突然在櫃子裡翻到以前老同學的相片那樣,上面記述著一群人年少輕狂的蠢事。儘管再也不年輕,浦原的腦袋還是牢牢記著那些事情。

「你在笑啥?」

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打斷浦原的思緒。
出聲的是黑崎,他躺在地上,困難地動動脖子,再抬起幾根手指。

「黒崎サン?」
浦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崎醒了?這不是比自己預期的還要早一個小時嗎?浦原在驚訝之餘拉起顯然很不舒服的黑崎。
他看著黑崎的臉,一陣混亂席捲了浦原的腦袋,而這是比黑崎在虛化之前還要令人不安的預感。浦原的目光,緩緩下移,移到黑崎的胸口,那裡有一個圓形的空洞。

一把漆黑的劍刺進浦原的胸口。

黑崎的眼珠是白色的……不,這不是黑崎。
「你是……黑崎身體裡的虛……」
浦原吃力地說,那頭虛在抽吸自己的力量,浦原感到比戰鬥受傷更為虛弱。
「噓……噓!不會讓你死的,這只是,」黑崎將劍從浦原胸口抽出來,鮮血湧出浦原的傷口。「把我在多年以後喚醒的懲罰罷了。」

浦原耳邊聽到一陣狂笑。
他的雙眼還看得見,卻無力掙脫。

「咯咯咯……好了,現在我把他還你了。」

浦原覺得自己快昏過去了,因為睡眠不足加上失血過多。

「唔啊啊啊啊!浦原さん!」

……他怎麼還受得了這個捅自己一刀的臭小子還在自己耳邊亂吼亂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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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elle [7] (2009.07.02)

西元2010年8月4日。

浦原連眼睛都不眨地丟下電話,留它被捲線連接著,像鐘擺一樣在櫃子旁晃動。夏日的無聲空氣中,除卻煩躁與乾熱,那個晚上,只剩下話筒那一頭還在拼命呼喊浦原名字的聲音。

浦原自認是個崇拜理性的人,無論如何,他盡量那樣做了,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躁進、不衝動,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怎麼會如此狼狽地在街道上奔跑,感覺起來十分盲目,熱得像要把腦袋給融化,他咒罵這個夏天,即使如此,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町內的醫院。

他安靜無聲地踏入這白色的大樓中,感覺自己面目猙獰,抿著嘴,浦原盡力讓自己像平常一樣鎮靜,可他胸口上下起伏,吸入的空氣像要把肺給燒了一樣,他必須得做,否則他覺得自己必須得讓人攙扶著才能走路。
不花一絲力氣,浦原在手術室外的走廊找到黑崎一家人,剛才打電話給他的是石田,他現在和井上、茶渡坐在一起,三人不發一語。黑崎家最小的女兒在哭泣,年紀較大的那一個則面帶愁容地抱著妹妹。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浦原的指尖在顫抖,四周的景色在晃動。為了要阻止那些發自體內的顫動,他握緊拳。
「浦原?」
黑崎一心在和他說話。
「我……聽到他出事了,所以來看看……」浦原口乾舌燥,他吞了口口水。「他會沒事的。」
「……當然。」
他默默坐在一心身旁,一心的眼眶紅了,。

黑崎一護的靈魂不在這裡。
或是說,不和他的身體在一起。

或許除了黑崎家的兩個小女生和周遭的醫護人員以外,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浦原的腦袋一片空白,純然的空白。

跫音和喧鬧聲在走廊上響起,井上小跑步向前,抱住出現在轉角的有澤龍貴,埋首在她頸側哭泣,有澤小聲安慰她,並帶著她到遠一點的地方。走在有澤後頭的是小島水色,他擺脫平常的微笑,陰鬱地踱步到茶渡旁邊,低聲地和茶渡說了一些話。

浦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表情。
至少不應該是這樣,浦原的思緒亂了,眼前的事實像給了他一個巴掌,將他打得暈頭轉向。浦原一直以為自己很能接受死亡這檔事了,但當這種事降臨到自己熟識的人身上,他發現自己無法保持理智。

黒崎サン,會到哪裡去呢?

閉上眼,浦原仍舊能感受到白色的燈光透過眼皮而來的亮度,可是他必須閉上眼──如此,他才能用盡自己全身的力量,去阻止湧上咽喉、要將自己淹死的那份酸楚。
就算自己明知道黑崎將會到什麼地方去,他還是無力承受這種失落。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浦原抬頭,是石田,他身上也帶了很多被包紮過的傷,臉上還有一塊偌大的青紫,眼鏡似乎也有幾條裂縫。
「石田先生……」
「浦原先生,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談談嗎?」

「你真的和你父親很像。」
浦原在自動販賣投了兩罐咖啡,一罐遞給石田。
石田挑起眉毛,顯然對這句話不大滿意。
「這是褒是貶啊?」
浦原含了一口咖啡,苦甜參半。
「這個嘛……我想都有吧。」
石田拉開開口,喝了一口。
「我們還是進入正題吧。」
……真的很像。「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問,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石田臉色發白。
「我們……被酒駕闖紅燈的車子撞到了,黑崎剛好坐在副駕駛座……」
浦原點點頭。
「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石田先生,你知道黒崎サン現在的情況吧?」
「……我知道!」石田捏緊了手中的咖啡罐。「但是,他明明還沒有死啊!」
浦原閉緊嘴,他還說不出”這是遲早的事”這種話,他只是一直看著石田,直到石田主動低下頭為止。
「……那為什麼,連他的魂魄都沒有看到呢?」

浦原覺得自己的胃突然糾結了一下。

「……或許,他只是來不及和你們說再見而已。」
石田沒有說話。
浦原苦笑起來。
「……這種話不應該由我來說。或許未來你們還是有機會見面的。」
石田的嘴角扯出銳利的笑。
匡噹一聲,石田手上的空咖啡罐被大力投進一邊的垃圾桶,然後石田沉默地緊閉著唇離去。

幾天後,他們替黑崎一護舉辦了喪禮。
黑崎一心的臉色形如枯槁,連大女兒夏梨也沒能克制住自己和妹妹的啜泣聲,正如眾多前來的慰問者一樣。

浦原只是站在黑崎家附近的街角,看那短暫的川流。
和黑崎家的人一樣,他也被迫面臨這場訣別。
在火焰中,黑崎的屍身被火一寸寸侵蝕,水分被蒸發了、脂肪被燒融了,最後留下零散的幾塊骨頭──再也不會動,不會言語,就這樣被放入骨灰罈中,埋葬。
也只有浦原知道,黑崎的靈魂已踏上另一段誰都不知道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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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都該質疑自己的腦部一下,或是懷疑人類的邏輯從何而來。當他倒下時,他想了一串事情,事後他卻覺得很驚訝,他怎麼會在那短短幾秒間可以想出那些堪稱廢話的事情,浦原是這樣想的。

浦原喜助相信所謂的蝴蝶效應。這涵蓋四個字的名詞隨便上網去google一下都能查到一堆解釋,他記得是一個叫勞倫茲的傢伙,提出了一隻蝴蝶隨便拍拍翅膀就能造成一個月後數百里外的龍捲風這樣的理論。

浦原認為那是一套在混沌中強求根源的理論,儘管蠻有道理的,但真正追究起來只是另一場反向的連鎖,令人啞然失笑。那麼哲的東西他自認猜不透,也不認為猜 透了能怎樣。就像他死掉的時候,怎麼會有人想到他會作一個死神,最後當上隊長,還弄出個崩玉…他也壓根沒想到崩玉會引來藍染這麼一號人物,搞得世界大亂。

說到底,浦原只是欣賞這份推論中的不可推測性。
就像現在,他以前不會知道,再度和黑崎的相遇,會讓他在未來的某一天,被黑崎紮紮實實地在胸口上捅上一刀……他頂多覺得自己會被揍個幾拳而已。

不管怎樣,他知道,這理論可不是拿來讓人後悔用的。
當然,這玩意也值得被重視。但這也不是指無視它而活著的人類都是一群短視近利的傢伙,人是人,無法預測所有的下一步——況且要是連放個屁都要斤斤計較,豈不是太累了嗎?
所以,無論是什麼導致了現在的情況,浦原覺得自己可以不去在乎,如果說黑崎那一刀會讓自己一命歸西的話,也何嘗不好?他就不必去思考那麼多了。

本來浦原為了自己豁達的想法感到頗為愉悅,但是當黑崎為了讓他保持清醒,而動手搧了他一巴掌的時候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浦原さん!浦原さん!」

浦原覺得自己頭暈得有點想吐,而且那一巴掌讓他的脖子有扭到的感覺。多虧了黑崎的死命搖晃,他想不清醒都難,不過黑崎這個行為真是有夠欠扁的愚蠢,學校到底有沒有教他急救的時候不能這樣大力搖晃意識昏迷的人?

「黒崎サン……」浦原捧著被打得火辣辣的臉。黑崎的臉看上去著急的要哭了,或是說那看起來像是對自己捅了別人一刀的罪惡感,老實說,黑崎真的不必有那些 多餘的感覺。「……與其在這邊幫我哭喪等著辦後事,你能不能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啊?比方說去叫樓上的人下來之類的…」如果黑崎不是真的想他死的話。
浦原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時候他還可以這麼幽默。
黑崎聽到浦原的聲音像大夢初醒,但他的臉色很難看。
「……你怎麼在這種時候嘴巴還這麼賤啊?就不怕我真的不理你讓你在這裡流血流到死?」
浦原嘴角扯出一個笑。要是黑崎那樣做他也沒輒。
黑崎站起身,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你還撐得住吧?」
浦原對他揮揮手,要他快走,自己則用最後一丁點的力氣替自己止血。
黑崎嗖地一聲點地離開,浦原看著他的背影,並為自己的好運氣感到再一次的吃驚。那把叫做斬月的刀,剛才很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就在黑崎的背上。

浦原嘆口氣,手上沒有煙可以舒緩他的煩惱,比國中少女為了喜歡的人、而苦惱該怎麼打扮的那種更複雜的煩惱──不該發生的發生了,衝動之下的果子成熟了,又不像懷孕,能用墮胎當做一切沒有發生過。
──他真的很需要煙。

不到一分鐘,黑崎神速地帶著鐵齋下來,浦原躺著看鐵齋,鐵齋只推了一下他的眼鏡,浦原不禁失笑,和自己受重傷比起來,再度背著把大刀出現的黑崎似乎比較嚇人。

「店長,躺下。」
鐵齋的聲音很鎮靜。
黑崎單膝跪在一旁,手上拿著鐵齋交給他拿著的急救藥品。
浦原則用單手擋住侵犯眼睛的光線。
沉默在他們三人之中滋長、蔓延,最終爬滿了他們全身。

時間足以容納很多事物,而最常見的一件事,就是改變。光憑你眨眨眼,吸口氣,動兩下手指,都能夠被稱做改變。
但他們沒有人懂得如何開口。

浦原的手在不知不覺中被人拉開,傷口原本痛得毫無知覺,他還以為自己要睡著了,他睜開眼──除了光線以外,是熟悉的橘髮、棕眸、蹙緊的雙眉。
黑崎粗魯地拉他起來,鐵齋已經替他包紮好了,但那並不會減輕疼痛,黑崎的動作讓浦原小小唉了一聲,黑崎隨之僵硬了一會兒,用較為輕柔的力量讓他一隻手臂繞在自己肩上。

就算不用問,浦原也知道黑崎──現在的黑崎,不再只單純是自己這幾個禮拜以來認識的黑崎,也不完全是二十幾年前的他。現在還有空間讓他們兩個逃避這個問題,但浦原知道該來的就是會來,或許表現自然一點比較好。

「嗨,黒崎サン。」
雖然這招真是爛透了,浦原還是嘗試用最自然的口吻說,他不知道光是這麼簡單的一個打招呼,能不能夠讓黑崎知道自己察覺了一切的事。
黑崎略顯驚愕的嘴角微微扭曲,但他的雙眼還是很肯定地看向前方,打死了就是不看浦原──浦原認出那是微笑前的徵兆。
「浦……」
浦原對要開口說話的黑崎搖搖手指,還不是時機。他現在只能安心地掛在黑崎身上,任黑崎把他搬上去,剩下的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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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像是張牙舞爪的微生物,成千上萬,攏聚成一片,攀爬在室內四角。而層層怵目驚心的白布被包裹在胸膛上,浦原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藥味,一人躺在這黑暗之 中,從頭顱、頸子延至背脊,陷在柔軟的被褥中,他醒來,醒得措手不及。面對這將要吞噬自己的黑暗,他覺得自己像一團柔軟的破碎肉塊。

他躺在那兒,獨自品味自己多餘且虛偽的呼吸,胸部上又下的起伏。螢光的秒針在挪動它的步伐,滴滴答答,浦原將時鐘設在連頭都不用抬就能看到的位置,散發出晦澀光芒的時針與分針,這次提醒了他睡了多久。
胸口火辣辣地疼痛,令他覺得自己可笑至極。自己早已失去做為人身分的生命,卻還能感受到傷口帶來的痛?一抬眼,只能看見黑暗,和一個時鐘,沒有別的的生命了,包括自己。

此時,外頭傳來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驚動了浦原。

浦原垂下雙眼,覺得手腳無力,無可抗拒地侵襲而來的是睡前的記憶。

「……黒崎サン。」浦原喚,他知道是黑崎,沒有別人了。
門外咚地一聲。
「你……你醒啦?」
浦原聽著那慌亂的嗓音,不自覺微笑,而且他知道自己笑了。
「……你是想在外面哭多久啊,黒崎サン?」
浦原房間靠近庭院的那一側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清楚聽到有人”嘖”了一聲。
「……我才沒哭勒,少自以為是。」又過了幾秒,黑崎的聲音悶悶地、百般不願地回話,浦原乾笑兩聲。
「黒崎サン,進來嘛。」
黑崎打了一個小噴嚏。「進去幹嘛?」
浦原咯咯笑,隔了幾秒後,黑崎粗魯地咚咚咚穿過走廊,唰地拉開浦原的房門,房間很暗,浦原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只知道他把什麼放在牆邊──浦原猜是斬月──然後一手關上門、佇立房門口、望著浦原。
黑崎不適合躊躇的樣子。浦原想。
「呆什麼?快進來啊。」

浦原用手肘撐起身子,要他開燈,並指使黑崎從房裡的水壺倒杯水來。
黑崎將杯子遞給他,力道有點大,不小心灑了一點兒出來,黑崎喃喃說聲抱歉,跪在床邊便用袖子擦乾那些水珠。浦原很近地看著黑崎,昏黃的燈光下,黑崎的鼻子紅紅的,一臉怨懟,眉頭照樣能夾死一隻蒼蠅。
「你真哭了?」
「就告訴你沒有……」浦原指指他的鼻子,紅透了,黑崎嘖了一聲。「那是……我剛才打噴嚏揉的……」
浦原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後被打了一下,嘴上笑得老開,可是腦子裡卻懷疑自己神經是不是斷了三條。
黑崎不知該幹什麼,所以看著自己的手。
浦原臉上微笑,手裡卻靜靜拿起水杯,咕嚕咕嚕地牛飲,但雙眼卻沒離開過黑崎。水是涼的,頓時令他胃裡感到不太舒服。
良久,黑崎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
「……你還好吧?浦原先生。」
浦原從水杯中抬眼。他好的很,就是失血過多臉色蒼白。
「托您的福,好的很呢,死不了。」
黑崎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我要哪天真的抓狂把你砍死了,絕對也是因為你太機車了。」
「黒崎サン,你很小心眼耶。」
黑崎抓狂了,不過沒有砍死浦原,只是搶過浦原手裡那個早就見底卻還不知道在喝什麼的杯子,用力放在一邊,發出咚的一聲。
「快躺下!你這個傷患!」黑崎生氣地低叫。
浦原的笑容很心虛。
「好啦、好啦。」
然後他照黑崎說的躺下。躺平後,黑崎卻像個地藏王那樣坐在他旁邊。

怎麼說呢,浦原並不是個直接的傢伙,你說他腸子大概拐了一百零八個彎他也會大方承認。他自己知道,也認同自己這個毛病。偶爾,他也不想思考那麼多事情,可能還希望自己就像個小毛孩或是老人家一樣啥事都別想。
現在,他已經無法自制地思考好幾種黑崎可能正在想的事情,但那些卻是無用的思慮,只要自己不開口,或是黑崎不願意和他談,一切都是白費的。
偏偏,這種時候,浦原膽小得不願意主動去問──他怕那將會是另一個加諸在黑崎身上的傷害。

「黒崎サン,你打算就這麼視姦我直到我睡著嗎?」
「……視姦?你自戀也要有個程度。」黑崎咬著牙說。
「不然,」浦原微微一笑。「在一個大叔的床邊看著能做什麼?這招對女人比較有用喔。再說,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不當你啊。」
「你說夠了沒?」黑崎一開頭是很有氣魄,只是到了後頭就越發結結巴巴。「我只是想確定…你有在好好養傷。」
「……黒崎サン,你有撞到頭嗎?」
黑崎翻了個白眼。「你就那麼想要我走啊?」
「……這樣講好像你很喜歡我耶……」
「……浦原さん,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你真的很自戀。」

「欸,浦原さん。」
「怎麼?」
在兩方視力拉鋸戰沒分個輸贏,最後還轉變成抬槓之下,浦原已經開始無視負傷在身,坐在床上煙抽個沒完,黑崎更是已經搶過浦原被子上的枕頭,整個人都躺在塌塌米上了。要是鐵齋這時候進來了,他們兩個就等著被鞭屍吧。
「你要不要告訴我一下,我到底是怎麼死的啊?」
浦原嗆到了。
並不是說他沒想過這麼超現實的話會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而是這種話根本就不應該出現。
「你不知道?」浦原提高了聲音。
「不知道啊。」
浦原低著頭,傷腦筋的看著他,兩根夾著煙的手指還停在半空中。
「那你最後記得什麼了?」
「嗯……露琪亞他們回屍魂界了?」
手指抖了一下,些許煙灰掉落。
顯然易見,有某些記憶,黑崎並沒有回想起。
「是怎樣……看你想成那樣,我上輩子是得性病死掉是不是?」
黑崎真的很沒神經。
「才不是勒……你要能得性病死掉我也佩服你。」浦原頭靠在手掌上,不自覺地磨起牙來。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你不像是會得性病死掉的那種人啊。」
「……什麼啊?」
「黒崎サン你那麼老實……」
「誰知道啊,說不定我的對象是個倒楣鬼。」
「可是你不是得性病死掉的啊,黒崎サン。」
這傢伙搞錯重點了吧?浦原再次認為黑崎真的很沒神經。
「那到底是什麼?」
「黒崎サン……你的神經真的很大條耶。」浦原忍俊不住,這小子有種獨特的喜感,但這種喜感可一點都不妙。
「幹嘛又損我……你是說不說?」
「你很想知道?」
黑崎煩躁地坐起來,看著浦原。
「拜託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確認我的心意啊?儘管說就是了。」
「……拜託你,黒崎サン,把妹的時候千萬不要這樣。」
黑崎臉紅了。「要你管啊,快說啦!」

「呃,你是說,」黑崎換了另一個舒服的姿勢。「我死於車禍?這麼遜?」
浦原失笑,他現在也躺在床上。
「不然你期待怎樣的死法?」
「和一隻虛大戰三百回合之類的。」
「……你電動打太多了吧,黒崎サン。」
「才不是勒,我只是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死掉而已。」
浦原默然,他當時也沒想到。
「喂,可是為什麼我自己會不知道啊…如果我其他事情都記得的話。」
「不知道,」現在才想到嗎?「大概你是個怪胎吧。」浦原也不知道,作記憶回復的事他也是第一次,他也不懂黑崎的狀況。
「欸……」

「欸,茶渡他們現在怎樣啊?」
「上次不是有遇到井上小姐嗎?」
「對喔──哇喔……我想起來了,井上嫁給茶渡了?」
浦原點頭。
「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和我一樣名字的小孩……天啊,為什麼?」
「因為他們很愛你,黒崎サン。」
沉默。
「茶渡怎麼會娶她啊?」
「怎麼?井上小姐不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茶渡君不好?」
「沒,茶渡是好男人。」
「你忌妒?」浦原哼哼笑了幾聲。
他們兩個現在面對著彼此,側躺著,浦原發現觀察黑崎的表情很有趣。
「才不是勒,我只是沒辦法想像而已。」
「你那個時候還年輕,黒崎サン……我是指你離開他們的時候。」
沉默。
「婚禮,你去了嗎?」
「嗯哼。我和夜一都去了。他們寄帖子來的時候我還嚇一跳。」
「你這傢伙不也是……嚇一跳。」
「那是因為我在想,怎麼他們也到了那種年紀了。」
「你真的很像老頭耶。」
「我看起來不像嗎?」
沉默。
「石田呢?石田雨龍。」黑崎覺得自己的語氣中多了一份陌生。
「他好像在他父親的醫院工作。」
「結婚了嗎?」
「這我倒不知道,很久沒見到他了,上次見的時候只知道有個同居的情人,是誰我也不清楚。」
「很難想像耶,那傢伙在交往的對象。」
「對了,你知道你同學的父親是淺野嗎?淺野啟吾。」
黑崎微微張嘴。「真的假的?這樣說來好像長得蠻像的……」
「我在大學遇見你同學的時候就懷疑,姓氏又一樣,一問才知道我的猜測是對的。」
「那他在幹什麼?我說啟吾……」
「在哪個餐廳作主廚吧。」
「喔……水色和龍貴呢?小島水色和有澤龍貴。」
「有澤小姐現在在作女子空手道教練。小島君……我記得他去義大利了。」
「義大利?」黑崎作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他不會是追女人追到那裏去了吧?」
「我記得是男人。」
「是喔……啥!?」黑崎的雙眼圓睜。「男人?那傢伙轉性了?」
「十年前的事情了,小島君被一個義大利籍的男人追求,後來就一起飛到那裡了。」
沉默。
「怎麼不說話?」浦原抿著唇笑。「嚇傻啦?」
「嗯……對。那個水色,女朋友多到像後宮的一樣的水色……」
「呵呵……」
「笑什麼?」
「沒有。」浦原正色。「你不會排斥人家吧,黒崎サン?」
「我才不會。我只是……震驚而已。」
「真的有那麼令人訝異嗎?」
「你又知道啥了?」
「小島君,他比你們想的都來的認真呢。」
「是嗎?」
「不要覺得不甘心嘛,黒崎サン。」
「去你的……誰覺得不甘心啦…」
沉默,因為浦原起來喝了口水。
「浦原さん。」
浦原正背對著黑崎。
「我老頭……我妹她們,都還好吧?」
「他們?過得很不錯。」
浦原放下杯子,再窩回被裡。
「你爸,一心先生,現在還守著那家醫院,你小妹讀了護校,就理所當然地留在那裏作護士,順帶看著你父親。你大妹……應該在哪家連鎖店作店長吧。」
「欸,等等。」
「嗯?」
「我妹她們──還沒結婚?」
「大的那個還沒有,小的……我剛剛沒說?她嫁給淺野了。」
黑崎迅即用一隻手撐起身子,瞪著剛才作出驚悚發言的浦原。
「你說,遊子,」浦原點頭。「嫁給啟吾?」浦原再度點頭。
「就是那樣。」
黑崎的眼睛瞪到好像要掉出來了。
「你說遊子是信志他媽!?」信志是淺野的兒子,黑崎現在的好同學。
「對。」
「喔……」
黑崎頹喪地倒回塌塌米上,用雙手摀住臉。
「有那麼難過嗎?你妹妹嫁給別人。」
「……我要凌遲淺野那傢伙。」
沉鬱的聲音自黑崎的指縫中傳出。
「咯咯咯,這樣可不好吧。」
沉默。
「……那至少讓我揍他一拳。」
「你不如叫你同學好好孝順母親,這樣比較有實際效益。」
「好……」黑崎發出要斷氣一樣的回答。
沉默。
「喂。」
「小子,雖然我沒有很介意,」浦原說。「但請你對其他長輩別這樣喂來喂去的。」
「……你這傢伙明明就在意得要死吧?」
「那又如何?」浦原犯煙癮,開始尋找煙的蹤影。「你要問什麼?」
「屍魂界那邊怎樣了?」
「還不錯,少了藍染,應該百年之內還不會有人出來作亂吧。」
黑崎拿開覆在面上的雙手。
「那露琪亞呢?」
沉默。
「喂。」
沉默。
「浦原さん?」
浦原知道他總是會問,面對黑崎爬起身、望著自己的憂心眼神,浦原數度將話吞回肚中。
「朽木小姐──她在你去世前就病逝了。」
沉默。
「黒崎サン。」
沉默。
「黒崎サン,你只是忘記這件事了而已。」
沉默。
正當浦原考慮要不要去找包衛生紙給黑崎的時候,黑崎開口說話了。
「我……當時知道這件事嗎?」
浦原拍拍黑崎的肩膀。「嗯,她請朽木隊長連繫你,雖然──」
「她走的時候痛苦嗎?」黑崎垂眼。
在浦原的記憶中,朽木露琪亞病得不成人形,她的病魔並沒有在奪去她的家人後停止侵略她的身體,她在最後幾乎連話都快沒辦法說了。
「她……走得很安詳。」浦原選擇說謊。
浦原握住黑崎放在大腿上的手,那隻手在聽到這件事時緊握成了拳,彷彿不願接受事實,黑崎沒拒絕浦原的手,更或是忘了推開一個男人的安慰。
「那就好。」黑崎的聲音在顫抖。「其、其他人呢?戀次、白哉、一角、劍八……」
「阿散井君現在在三番當隊長,其他人都是老樣子。」
「這樣嗎……」

後來黑崎在浦原房中睡著了。
浦原獨自走到後院去抽煙。
他猜黑崎或許只是假裝睡著了而已,但那種猜測讓他的心情有點糟。浦原並非對黑崎的哀傷有相同的想法,只是那些小傷疤,被揭起時也會引起陣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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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浦原起床後就沒見到黑崎了。但當他對黑崎不在自己房中並不感到意外,他猜想黑崎八成是想在町內四處轉轉。浦原也就自己洗漱一番,雖然身上還帶傷,但星期一,自己在大學有課,黑崎愛怎麼翹課是他的事,自己可不能這麼任性。

然而,當浦原結束工作,匆匆回到家的時候也已經是傍晚了,黑崎卻仍不見蹤影,等了沒多久,浦原忍不住裝作要去超商買東西,臨行前還被鐵齋叮嚀要盡快回家吃飯、休息。

他在買完幾瓶果汁後,在黑崎醫院對面的公寓屋頂上找到那個逃課的壞小孩。

街燈亮了,天色此時也暗了。
黑崎的橘髮被晚風吹得到處亂翹,橘黃色的路燈柔軟地在他臉上打上光,黑崎看起來很沉靜。
浦原輕聲落在他身後,黑崎微微動了一下,但沒有轉過來看,他知道此刻會來找自己的,也只有浦原而已。
浦原沒出聲喊他,應該說、或是直接點說,浦原不敢。該決定黑崎該怎麼做、如何想的人不該是自己。浦原只是拿出煙,當自己的頹廢上班族。

又過了很久,約莫五分鐘,也許十分鐘吧。
「浦原さん。」
黑崎率先開口叫他。
浦原嗆了一下,應聲時還不小心岔了氣。
他等著接下來黑崎要說的話,不過,在那聲叫喚之後,又是長達三分鐘左右的空白。

對面,黑崎醫院的燈熄滅了,剩下黑崎家中的燈光。那代表黑崎家要開飯了,今晚可能是黑崎家的女婿下廚,如果他放假的話。

「浦原さん?」
「什麼事?黒崎サン。」這次浦原向前走了幾步,他坦承自己鼓起了勇氣,近得能和黑崎肩並肩。他一走近,黑崎便偏著頭看他。
「你怎麼不開我玩笑啊?」
浦原一口白煙吐出,這種問題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還在想呢,再給我五分鐘。」
黑崎難得直率地笑出來。
那個笑容無精打采的,說是悲慘的笑也不為過。
「那五分鐘到了嗎?」
「才五秒鐘而已,黒崎サン,你的算術真的應該從國小開始學。」
黑崎笑得很詭異,至少,讓笑容掛在臉上十秒鐘以上對黑崎而言就是一件超稀有且難得一見的事了。
「黒崎サン,你沒事吧?」
黑崎的笑臉垮掉了,浦原從塑膠袋裡撈了一罐果汁給他。
「……我看起來像沒事嗎?」黑崎嘆了口氣,接過果汁,自己撿了個可以不用看見黑崎家的位置坐下,然後望著浦原。
浦原抖了抖手中的煙灰,它們在晚風中緩緩飄落,晚上蠻涼的,他猜黑崎也這麼覺得。
「不像。」浦原沙啞地說。
「……是我自己要做的,你不用感到歉疚還是什麼的。」
這種話說出口,並不能舒緩心中的負擔。
「我只是來叫你回去吃飯而已,黒崎サン。」

浦原看得出來,黑崎對那個家中沒有自己感到很失落。

「再讓我待一下就好。」

黑崎低著頭,完全沒有想去喝手中的果汁的意思。
浦原在他身側坐下,這稱不上是體諒,更不是同情。

「黒崎サン。」
「幹嘛?」
「……黒崎サン。」
「不然你現在是在故意打擾我的安寧嗎?你欠揍喔?」
「黒崎サン。」
「怎樣啦?」

浦原覺得可能是自己喉嚨裡卡著一口痰還是怎樣,讓他無法完成他想說的話。

「我是想說,」浦原最後還是說了,沒辦法,誰叫他好歹也是一個男子漢,但這和自尊問題無關。「黒崎サン,你願意的話,你可以……」浦原趁黑崎還沒有驚訝到把頭抬起來的時候飛快地說完這句話。「你可以把我這裡當成你的家。」

而黑崎正在用他這輩子最驚訝的、好像活吞了一顆雞蛋的表情看著浦原。當他終於釐清浦原在和他說什麼的時候,他的嘴角不可抗力地向上揚起,好像地心引力突然變成相反邊一樣,但黑崎發誓他正在努力地抗拒那份”引力”。

「……黒崎サン,你知道嗎?憋笑會長痔瘡。」

浦原覺得自己的耳根有點熱,黑崎則轉過頭去瘋狂大笑,笑到浦原得替他拍拍背緩氣。「真是,你什麼時候聽過我講出這種話了?笑成這樣…有夠過分的。」話是這樣講,不過浦原自己也在吃吃笑。
「咳咳咳……真的第一次聽到,好怪。」黑崎擦擦笑到泛淚的眼角。「不過…謝啦,我還有一個家可回勒,不勞你費心。」
浦原咬著煙眨眨眼。對喔,這傢伙這一世還有個媽呢,正在鄉下等黑崎功成名就回去養她呢。

「不過,沒錢的時候還是可以去你那邊吃吃白食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浦原斜望他一眼,突然覺得這小子個性很好。
「隨時歡迎。」

他們又在別人的屋頂上待了好一陣子,才在浦原的催促下離開,開始走回浦原家。
「我肚子餓了。」黑崎說
「先喝果汁啊。」浦原指指他手裡那罐沒開的果汁。
「……不要。」
「你很任性耶,黒崎サン。」
「那又怎樣?」
「你要想想那些貧困的孩子啊,他們想有果汁喝都不行呢。」
「我沒說我不喝。」
「你剛剛說了。」
「我的意思是,我現在不想喝果汁,想吃飯。」
走到浦原家門口,鐵門被拉了一半下來,浦原拉開門,喊了一聲「我們回來了。」黑崎在後頭脫鞋子,然後他對浦原家左看右望,他忘記自己曾經對這裡有多熟悉,一陣停頓,直到浦原回頭叫他,黑崎才跟著走進去。

而裡頭,有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在等著他,還有一群他所熟悉的人們。
只是黑崎來不及想這麼多,真的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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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原喜助正趴在他那張亂七八糟、堆滿雜物的辦公桌上睡覺。空氣中是浦原嘶嘶的呼吸聲和電腦呼呼的運轉聲,這些嘈雜的聲音融合成另一種循環的平和與靜謐,踏進這間房間的黑崎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經典的午後陽光場景,盡管現在就是午後,才午後而已。
黑崎當然也沒感性到什麼把便當留下後便靜悄悄走開,更甭論搞那套在離去前還貼心地替浦原蓋上一件外套禦寒──正統黑崎派的做法,就是走進去,踹醒浦原,叫那傢伙滾起來吃飯以免餓死。

「噢嗚!」
浦原的慘叫印證了黑崎是個毫不腳軟的實踐份子。
黑崎冷眼看著浦原,還能雞貓子鬼叫,代表這傢伙八成早就醒了。
「你做什麼啦……黒崎サン……」浦原倒在地上淚眼汪汪地看著黑崎,姿勢十足十肥皂,百分百狗血。
「吃飯了,最佳女主角。」黑崎嘴角很勉強地下垂,看起來很沒有說服力。
浦原優雅地地爬起身,但嘴上卻不雅地打了個大呵欠,接著十分順手地伸手進西裝褲口袋裡拿煙,點火燒煙的動作在彈指之間完成,看了這一幕上百次的黑崎,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因為吸二手煙而得肺癌掛掉。

黑崎把一袋的便當放在待客桌上,自己則像布偶一樣倒進沙發中,他全身還冒著熱氣。他始終都搞不懂,浦原那傢伙身上穿著義骸,怎麼還能跑得像音速婆婆一樣?他自己剛剛試了一下,天殺的累死了。

「黒崎サン,你剛才去和哪個女同學生產粉紅泡泡了嗎?怎麼那麼喘?」一個煙灰缸飛到浦原耳邊,浦原用沒拿煙的那隻手接住。
「你這個思想骯髒齷齪下流的色老頭…」
浦原走到桌邊,拿出袋中的便當,原本朦朦朧朧的睡眼突然爆亮。
「喔……這不是鐵齋便當嗎?」
「啊?」幹嘛搞的像看到什麼一天限量一百盒的鐵路便當一樣啊?「對啊。」
也不過就是用幾個家庭便當盒(可微波、白色的那一種)把飯菜裝一裝嘛。
浦原突然皺起眉頭,然後用認真的眼神看著黑崎。
「原來你剛剛是去和鐵齋……」
黑崎翻了個白眼。「閉嘴啦!」這傢伙擺出那種表情鐵定沒句好話說。
「……拿便當是嗎?」浦原的臉笑得賊賊的。如果你要黑崎用賤這個字想一個人出來的話,絕對就是眼前的浦原了。「黒崎サン,你果真是十八歲啊。」
黑崎瞠目結舌,或你要說他結巴了也行。
而勝利者浦原,熄掉煙,拿著對自己來說很美味的便當,一屁股坐在黑崎旁邊,用另一隻手攬過黑崎,用力揉他的頭頂。
浦原當然知道,黑崎是特地跑回去拿便當的。
只是,黑崎實在太過害羞,所以浦原在十秒之後得到一個心窩口的肘擊,還有黑崎彆扭的標誌性破口大罵。

接著,是某一天,大致上平和的午餐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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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elle [8] (????)

石田雨龍並不是那種輕易向命運屈服的男人。但在他年少的時候,他還是半不情願地走上了父親希望他走的路,那並沒有什麼,他知道現在自己是萬萬人中的菁英角色,但若說他完全沒想過以前十七、十八歲時那段時光,絕對是騙人的,可他也沒後悔過,畢竟他現在他過著還算優渥的生活,儘管外科專任醫師的工作超時又超量。

周末的教學醫院,由其是專任醫師,是完全沒有假期可言的,他還是在手術台前操了一整天的刀,流了一整天的汗水,直到他的體力用盡、直到那些綻開的肌膚、血管、神經、內臟被修補好為止。晚上,他才總算得以脫下手術袍,他根本和個廉價勞工沒兩樣,累得像狗似的。雖然每每在心底承諾自己一定要轉到研究領域去,但每天石田還是又會以臨床醫師的身分出現。

他回到自己的住所,裡頭燈火通明。
他的情人在等他回家,一起吃飯,接著替自己放滿一盆令室內煙霧瀰漫的熱水,他將會沉浸在裏頭一會兒,然後他們上床、做愛、相擁而眠。

「我回來了。」

他不能自持地微笑,屋內傳來一聲慵懶的回應,在他迅速脫掉鞋子的時候,耳邊還聽得見蹣跚的腳步聲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

他們親吻、他們攜手走進屋裡。

這是石田雨龍現在的生活。他不敢說一切都很完美,但他感到滿意,至少他已經極少想到過往的事了,那些冒險的回憶就這麼被他深深埋藏起來,埋在日常生活之下。

而一通來自昔日舊友的電話喚醒了這些回憶。



晚風徐徐,東京的夜晚燈火通明,天空是幾片黑壓壓的雲,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但講真的,誰會在這樣的晚上抬頭望向天空呢?去他的晚風徐徐,如果再沒有一點事做,黑崎覺得他會一時衝動拿手裡的巧克力棒宰了坐在他旁邊製造二手菸危害世人的浦原,這是他今晚第三條巧克力棒了。

「黒崎サン,你不要這麼哀怨嘛。」

「給我一個不哀怨的理由。」

黑崎搞不懂為什麼他要在散布著情侶的公園中,坐在長椅上,身邊坐個下巴布滿鬍渣的大叔,而他自己在這邊啃著巧克力棒?是很好吃啦,不過三條真是太多了,但黑崎沒有其他選擇,浦原拿來賄賂他的東西只有這個,真夠寒酸的。

「嗯…等一下請你吃拉麵?」

「又吃?跟你住一起真的會肥死……」

浦原捻熄一根菸,再拿出一根菸,他壓下打火機,從銀色的機身中竄出藍色的火焰,短暫地照亮了浦原的臉,浦原一隻手護著火,嘴上咬著尚未點燃的煙,瞬間捲紙被燒得焦黑,一口煙噴出,橘紅色的微弱光芒,一縷灰白色的煙緩緩上揚。

「黒崎サン你離肥這個字還遠得很呢。」

「你還說!」黑崎將巧克力棒咬在嘴哩,氣憤地掀起上衣下擺,露出他帶疤的腹部。「你自己摸。」

浦原微微錯愕地看著黑崎。過了兩秒後他還真的伸手去摸黑崎的肚子,黑崎又抓著浦原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

「你看,變胖了吧?」

確實這手感是有點軟…不過也只有一點而已,黑崎太敏感了。浦原拿下嘴裡的煙,另一隻手順勢捏了黑崎的臉頰一把。

「你不胖,黒崎サン。」浦原的手還掛在黑崎手上呢,笑得也夠燦爛的。

黑崎啪地打下浦原的手,對他白了個眼,然後把嘴裡的巧克力塞到浦原手中,被他搞到都沒心情吃了。「我不吃了。」

也未免太少女了吧?「欸──」浦原皺眉看著那還沾著黑崎口水的巧克力,重點不在口水,而是他不愛吃巧克力啊。考慮了幾秒,浦原替黑崎吞下那剩下的巧克力,像是媽媽撿小孩吃剩的這樣。

「喂,平子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出現啊?」黑崎在浦原又抽完一根菸後問。
「等信號。」

「信號?」這人怎麼什麼都不說清楚?黑崎連信號是什麼都沒個頭緒。

「嗯,」浦原蹭蹭手指。「就是信號嘛。」

「喂…這什麼意思啊?」別是浦原自己也不知道,黑崎覺得最有可能的是浦原壓根懶得向他解釋。

幾小時前,黑崎剛下課就去了浦原那陰森的辦公室。
儘管情況有點改變,可浦原對他的態度沒有太大的差別,黑崎有稍微想過這事;不像自已,浦原活那麼多歲什麼事情都見過,好像很有想開的本錢。可說真的,浦原對他的態度從來也都是那樣,不管是上輩子或前陣子剛碰面的時候,後來黑崎也就不去想了。

不管怎樣,浦原還是讓黑崎乖乖放學就來報到,黑崎看在免錢飯的份上也就應好。那天他一進去,以為又是坐在電腦前替浦原打資料遞器材搬東西一類的雜事,誰知浦原燈也沒開就站門口,嚇了他好大一跳。浦原開口就問「有要緊事做,可能很危險,來不來?」都關好燈、提好錢包、鑰匙揣手裡了,黑崎撇撇嘴,哪有不去的可能?根本是強迫中獎。

黑崎跟在浦原後面,兩人散步似地走到這公園,一屁股坐下──那也是三、四小時前的事情了,看看手表也九點要十點了,其中除了黑崎喊餓、浦原從口袋掏出店裡拿來的零食以外,他們倆就真縮在這無事可做,怎麼看怎麼詭異,問浦原要幹什麼,浦原也沒給個「待會再說」以外更好的答案。
現在又給自己來這種曖昧的回答,黑崎都想掐死他了。

「黒崎サン。」

「幹嘛?」黑崎沒好氣。

「等下你要是應付不來就…」

「逃跑?」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浦原聳肩。「如果你有性命上的危險的話。」

「會有嗎?」

「不清楚。總之,別逞英雄。」浦原說完拍拍黑崎的腦袋。

黑崎癟了下嘴。浦原他們究竟是在對付怎樣的人,就算之前有隱約聽到他和平子的對話,自己還是活像摸不著腦袋的金剛。但想想夜一手被砍掉的樣子,大概也不好惹。自己是不是應該問問浦原,到底是哪些人有這樣的本事?

黑崎正想開口,但下一刻,公園更深處竄出一條火舌,直達夜空,一陣微弱的風壓傳來,夜晚剎那間被那團火紅的球體點亮,黑崎才想轉頭去看,浦原迅速伸手護住他雙眼,那火球在空中爆炸,發出極亮的光芒,碎片散落公園四角。

「怎麼回事?」黑崎從長椅上站起身。

原本在公園中的情侶們開始逃竄,四周是尖叫聲和人類的腳步聲,黑崎感到一股濃厚的不安,彷彿有人用冰冷的舌尖在舔拭他的後頸。

浦原這時才伸個懶腰從椅上起來。
「信號。」

信號?黑崎咋舌,有必要用那麼驚天動地嗎?

「黒崎サン,張開嘴。」

「啥?」趁著黑崎說話的時候,浦原粗魯地箝住黑崎下顎,將顆藥丸塞進他嘴中,逼他吞下去後還順手拍拍黑崎的臉頰。

黑崎感到好像有人抓住自己他的後頸,將他猛力向後拖去,當那股拉力停止後,黑崎暈呼呼地看著前方,浦原讓他吞了義魂丸「去安全的地方」那占據黑崎身體的魂魄對他們微微一笑,就地一躍,沒兩下就落在他們視線之外。

黑崎摸摸被捏痛的雙頰。「你幹麼不直接用傘就行了?」他記得以前浦原的拐杖底有個裝置能讓人直接魂魄脫離,於是他假設浦原的傘也有那玩意兒。

「傻瓜,就把你的身子丟一邊?」浦原扶直他的身子。「我可不是怪醫黑傑克,等下讓人踩了,啪擦斷支手可不是我來醫,是送急診室。」

「哼,你也沒有我想像中神通廣大嘛。」黑崎心想你擔心人就直說嘛。
將背後那把相當於人高的黑色大刀拿在手中揮了揮,他還沒太多機會拿出刀來使,總覺得還有些生疏。他摸摸刀身,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像以往那樣俐落,萬一等下出糗可有得給浦原笑了。

「我是不知道你之前有這麼崇拜我啦…不過現在我沒空和你吵嘴,等著啊。」

黑崎意思意思瞪了浦原一眼,浦原正喃喃嘴裡念著什麼,黑崎聽了半天才發現浦原在吟詠鬼道咒文,浦原手一抬畫個半圓,地上冒出了黑氣,在幾秒內快速地凝聚成一個圍帳,將公園整個包裹住。

他是被帶來觀光的不成?把人晾在這兒老大半夜,他是不是還要替浦原拍照留念啊?黑崎鼓起腮,才出個「喂」聲,浦原便比了個要他閉嘴的手勢,一邊神秘兮兮地指向他們附近的一個角落,那裡有……呃,一張長椅?

不就是張椅子嗎?黑崎扭頭讓浦原給他點提示,浦原只是指向椅子下方,黑崎視線移向那黑乎乎的陰影處,雙手緊了緊,小步移近,盡可能的不發出一絲聲響,他停在那長椅前,沒直接探視其下的東西,搞得像是他和張椅子在玩瞪眼遊戲。

幾秒過去了,黑崎吞了口口水。現在是怎樣?
他眨眼,但這一眨,一陣刺痛襲上他小腿,他只來得及看見一絲閃光掠過椅下,椅子後方的樹叢發出沙沙聲響『被那傢伙給逃了!』浦原在背後叫他,但黑崎腦袋一熱,抓緊了刀便跟著竄入樹叢中。

黑崎跟著那些擦過植株的聲響,跑了好一段路,突然聲音不見了,他也就停下腳步,小心地觀察四周,樹叢中很暗,僅有遠處路燈的一點光亮照明。他不由得瞇起眼,在這種地方對自己很不利,再說他可不想用斬月把樹給砍禿了。

於是他極為小心地繼續向前走,一邊留意身邊的動靜,就算走出了黑暗的樹叢他也不敢放鬆。

他現在站在另一塊空地上,同樣在公園內,可以讓小孩跑跑跳跳那種,還有一座噴水池,池內的燈光一閃一滅;此時他才發現有些不對勁,噴泉還在持續運作,但一點水聲都沒有。黑崎不笨,浦原跟他說過對手並非常人,他推測自己大概是跑進對方的陷阱或結界裡了。

默不作聲,他在附近繞了一圈,發現有一層透明的薄膜佈於這塊空地的邊界,連自己剛才走進來的方向也被封住了。黑崎很直覺地朝離自己最近的那塊薄膜畫下去,好像砍到水一樣,有股阻力,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裡頭太安靜了,讓人很焦躁。
黑崎又在空地範圍中搜索了幾巡;他很不擅長和使用結界的陰險傢伙作戰,直接硬碰硬才是他的菜,但他不相信自己打不贏這種使用小手段的傢伙。

好不容易繞了四圈之後,他在噴水池前看到了一條線,若不是水池在那閃來閃去的,他也沒可能看到。他小心地趨近,也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就一刀砍下。

膜綻開了,後頭是一團漆黑的東西,持續發出一種像是防災警報的聲音,很微弱但很刺耳。黑崎一開始怔住了,看不出那是什麼,正盯著看時那東西身上突然長出了數隻眼睛,遍布全身,並自黑崎剖開的縫中擠進來,朝他撲過去。

「噁!」黑崎看到那玩意身上的眼睛時不由叫了一聲,退了一步的同時讓對方撲過來的力量給撞進水池中,他的身體被水面給承接住了,瞬時間水花四濺,一股重量壓上他的胸口,他的上身沉進水底,池水竄進他的口鼻,一口氣也給嗆沒了,除了掙扎以外,黑崎還能感覺到有雙手緊掐住他的頸子,打算置他於死地。

這樣下去可不好。黑崎心裡什麼髒話都飆出來了,被水浸濕的死霸裝讓他更難動作,直把他的四肢往水裡拖去。就在他覺得自己快窒息的同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他狠狠給了壓在自己身上的王八蛋一腳,胸口一輕,他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氣,勉強張著眼張望,那傢伙不見了。

黑崎自池中爬出,斬月就掉在一旁,肯定是剛才被撞掉了;他彎身將自己的刀撿起,身上的水在此刻順從地心引力,全往他腳下流去。

他還在大口呼吸,忽然背後又有一陣動作,他回手就是一刀,連看都來不及看,有什麼液體濺上了他的右側臉,啪噠一聲,一團黑色的東西掉進水池中,幾縷似煙一樣的殷紅從池底緩緩盤旋而上,沒多久,池中一片血紅。

周遭的聲音又回來了。這讓黑崎有點不安,原來正常的世界這麼嘈雜。

黑崎死瞪著現在漂在水面上的東西。好像一片黑色的毛皮,但其下又包裹著什麼才造成那些隆起。

「黒崎サン?」
浦原現在才趕到,不是他跑得慢,是他還有事做。

那該不會是人類吧?

浦原走到他身旁,似乎意識到這邊發生了什麼事,黑崎的右臉都是血,脖子上有明顯的瘀痕。
「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黑崎轉頭看了下浦原。
「沒有…我沒事。」剛才被嗆到有點不舒服而已。「那是人嗎?」
他指向池裡,看著那東西讓人很不舒服,他收手,也不等浦原回答就上前去,打算自己看個究竟。

浦原追在他後頭,在他伸手去碰那玩意兒之前阻止他,怎麼說都是自己比較有經驗,真有什麼事發生了也好應變。浦原小心地將那塊毛皮掀開,然後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皺眉──那是一隻約一米高的長頸鹿玩偶,被池中的紅給染了色而變得髒汙。

「啥…?」黑崎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是追著一隻長頸鹿跑?那自己是怎麼被掐脖子的,用長頸鹿蹄嗎?但他不否認自己安心了一些,要是那真是個人類,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黒崎サン,你剛剛就跟這…」

「喔…你閉嘴,別說了。」不要再提醒他,他剛才竟然和一隻長頸鹿打架的事實了。

浦原用兩隻指頭翻了一下剛才被黑崎斬開的部位,他回頭看了看黑崎,布偶裏頭的棉花跑了出來,一團團呈現濕漉漉的紅色,飄散著血腥味。浦原臉色一沉,大概是咒術,流了這麼多血,操縱的咒術師不可能沒事,等下交給平子那邊去處理得了。他將那隻玩偶連同那張濕漉漉的黑色毛皮一並拿起,讓黑崎替他先抱著,黑崎明顯一臉不願意。

「這可能是你有生以來碰過最兇猛的長頸鹿呢,黒崎サン。」

黑崎翻了翻白眼。他一輩子都不想再碰見這種長頸鹿了。
「那現在呢?要幹嘛?」

「我把這邊收拾一下就好,平子那邊已經結束了。」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條手帕,浦原碰到黑崎右臉時,黑崎縮了一下。「你自己來好了,臉上都是血。」說完他將手帕塞進黑崎空閒的手中,讓黑崎自己擦拭剛才沾上的血跡。

總覺得他們很神祕,但黑崎知道他現在問浦原,那傢伙八成還是給自己一樣的答案,他乾脆就站在那邊看浦原施展他那些神奇的…鬼知道那是什麼,總之噴水池在三分鐘後看起來沒那麼驚悚了。

隨後他們帶著那詭異的娃娃去歌舞伎町找平子一行人,浦原很快將東西丟給對方、解釋個幾句,就拉著黑崎回去了。回到浦原家後,浦原叫他趕快去洗澡。

「你在打噴嚏了,黒崎サン。」浦原催促他。

「是是,老媽。」
說真的,他老媽還不會管這種事呢。

浦原看他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快去吧。」說完浦原很順手地拍了一下黑崎的屁股,然後就逕自走出房門,一臉忖思著什麼。

黑崎一臉驚異地看著浦原離去的背影。

這個性騷擾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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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崎每天晚上和浦原跑出去、搞得自己累得半死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凶暴長頸鹿事件過後,一個星期的某天中午,黑崎正懶洋洋地伸著長腿,橫過茶桌,在浦原辦公室裡的沙發上享受他的午休時光,昏昏欲睡。

他不得不說,和浦原一起住實在是很愜意,早上有人叫起床、不用自己做飯還有電視看,就是要和淺野解釋起來有點麻煩…他也不能隨意就用肉身在空座町晃來晃去──他很多老同學都還住在那一帶──所幸是他大部分時間都和浦原跑來跑去,真正待在空座町的時間也就是晚上吃飯睡覺那些時段。

浦原走進來,站在沙發旁邊。
「可以挪個位置給我嗎?」

黑崎靠在柔軟椅背上的頭左右晃了晃,浦原也無所謂,跨過黑崎的雙腿,坐到沙發裡側。黑崎感到浦原坐下的那一側微微陷了下去,並且肩膀碰到了自己。他不滿地咕噥了一聲,翻身側坐,差不多也要躺下去了。

「今天晚上不用出去。」

黑崎翻身而起。真的假的?他盯著浦原,帶著驚訝的表情。
畢竟,這一個星期來,浦原拉著他東奔西跑,很少又和長頸鹿那種貨色交上手,多是在市區內到處打聽,都是浦原在說話,很少需要他開口的;從那些對談中,黑崎也只能大約猜測是某些有能力的人在城市裡為非作歹,有些甚至變成了社會版上的新聞,都是些駭人聽聞的案件,最重要的是,平子他們似乎和那群人有過什麼不愉快的經歷。

「今天不用去找細井嗎?」
一個類似線人的傢伙,長得挺猥瑣的,浦原幾乎每天都要和他交換情報,那傢伙也夠嗆人的,在各種不同的地方出現,昨天他們得在下水道和那傢伙碰面,黑崎到現在還記得有隻老鼠爬過他腳背的感覺。

「不用。今天放假。」浦原拉開一份報紙,「黒崎サン可以去找點樂子。」說完他埋首於報導中,黑崎喔了一聲別開眼,開始思考自己晚上要幹嘛,他可以回自己的公寓嗎?此時浦原又補了一句:「但要小心點,雖然這件事也差不多了,應該沒什麼人可以找你麻煩。」

「啥?」差不多了?「說清楚點。還有…別給我那種『你聽力有問題嗎』的表情。」黑崎真想上去巴他一掌,真的很欠揍。「你從來都沒和我說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能說了吧?」

「這個…」浦原闔上報紙,平擺在腿上,「你知道那群人是吃了禁藥來提升力量是吧,」黑崎點頭,「本來別人嗑藥也不關我們的事,平子那邊也不想管,直到…」

「有人受傷了?」

浦原點頭。
「日世里。你知道她那人有時候熱心過頭…」

黑崎一臉黑線,他想到那滿臉雀斑的小不點對自己窮追猛打在背後喊他禿子的過去,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
「如果你是這樣看她的話…」那黑崎也無話可說。

「其實你們兩個蠻像的…」浦原話說一半讓黑崎掐住脖子,一邊乾咳一邊乾笑一邊求饒。鬧彆扭這方面很像。

「繼續說。」黑崎放開浦原,竟敢說他跟那個虐待狂很像?

「平子說日世里去替大夥買便當的時候看到有幾個高中生在虐待一隻貓,她上去講了幾句,」黑崎聽到這哼笑了一聲,絕對不只是講了幾句,如果是那個日世里的話;浦原也跟著微笑。「誰知道其中有一個跟蹤了日世里,打傷了她。莉莎她覺得不對勁才出來找,才看到滿身是傷的日世里倒在幾條巷子以外。」

「一個高中生打傷日世里?」黑崎聽得一愣,「哪有可能?」

「凡人是不可能傷到日世里的。日世里說她只感覺到有人跟著,一切來得很突然…接下來她就不肯說了。」以她那彆個性,不想說也不奇怪。「缽玄在她的傷口查到異樣的靈壓。有沒有茶啊?工讀生。」

黑崎瞪了浦原一眼,爬起身去隨便泡了一杯給他,催促他快說。這渾蛋吊了自己好多天胃口,而且,他其實是很在意自己過去認識的人的動向的,雖然他不太想承認。

「總之,平子他們從一些找到了那些神奇的小東西,」浦原作了個打針的動作,「拿來讓我檢查,才發現那些藥劑很眼熟。」

「等等,」黑崎揮了揮手,「你說你那什麼…」

「Y+。」

「對。你在…八百年前,或是更久以前在屍魂界作的對吧?」「才沒那麼久呢…而且你偷聽。」浦原抗議。「你們自己說我可以待在那的好吧!」

「所以,」浦原抬手阻止打算吵架的黑崎。「我們懷疑是有人從屍魂界走私這些到現世。」

「喔。」所以和屍魂界有關係,真糟。「可是你不是說你作的只是基本的。」那代表現在現世被發現的又是不一樣的版本,既然是不一樣的版本,又怎麼能論定是屍魂界那邊走私過來的?

「你真的聽得很仔細耶…」浦原一臉困擾,這傢伙原本一定是不打算解釋更深了,黑崎心說你也太懶了吧。「確實是新藥,但是這種東西沒有人工的靈子技術是辦不到的,過程很複雜。所以囉,現世會這種技術的…」浦原聳聳肩。

黑崎撇撇嘴,這個人真的很不要臉。
「你又知道了?」
說不定有哪個絕世高人在作這種無聊的東西,只是浦原不知道而已。

「你說呢?」浦原對他曖昧地一笑,轉頭抿了口茶,又正色道:「不管怎樣,這件事是必須被阻止的,黑崎サン。」

「嗯…哼?」黑崎還以為平子他們原本不是很在乎。就因為日世里被欺負?

浦原像是會讀心似的抬眉。
「高中生,黑崎サン,開始作這些事的人招攬那些異能者,有些甚至還是孩子,他們可不是都像你,或者井上同學那樣,身邊有理解的人可以幫助他們…他們多半都被孤立,也很寂寞。」浦原一臉惆悵,眼神還很戲劇性地飄向遠方,只不過黑崎不買他帳。

黑崎抱著胸看他。他才不相信浦原是個會因為對方利用小孩作壞事,就熱血沸騰的傢伙,浦原一定沒說實話。雖然那些人是很可惡,上報紙的,強姦、殺人、縱火、搶劫的都有,看了實在覺得很糟。

「而且小日世里被欺負了耶──」

「你才不是這麼有報復心的人哩。」
黑崎翻個白眼,他最受不了浦原裝可愛了。一個穿著西裝襯衫打領帶的大男人作這種事怎麼看怎麼不舒服啦。他甩甩手,表示自己一點都不相信浦原的話。

「怎麼這樣說…我也可以很熱血的好嗎?」

「明明就是老頭子…」
話講完黑崎被浦原處以拳頭鑽太陽穴懲罰,痛得他哀哀大叫,淚花打轉,浦原在某方面也是個虐待狂…他們這些人一定都活太久了啦!這麼變態!好不容易黑崎把浦原推回他原本的位置。
「痛死了…繼續說啊,你不是說事情快結束了?你們找到始作俑者了?」

「還沒。」

黑崎一臉鄙夷。
「怎麼這麼遜…好啦,繼續講、繼續講。」他連忙抬手將掌心貼在自己雙頰,浦原一副要捏他的樣子,手勢都擺出來了。

浦原心想,事關屍魂界,黑崎最好是別知道,他能肯定藥是從死神手上流出來的──不然也至少是曾經是死神的傢伙,最有可能是技術開發局的人;他當年離開時還來不及把一些危險的資料銷毀,說不定有人利用了那些數據。

他知道涅不會幹這種事,那傢伙可能只想在異能者死後把他們拉去由裡到外研究個透,而不是餵他們吃讓體質徹底走樣的藥,至少不是這麼隨性。涅作事總是有個計畫,他會為他的研究對象量身打造一套步驟。他也不敢隨便去找涅講這件事,要講了,涅八成會不擇手段地把那人給揪出來,活生生地剝皮抽骨。

很難說,畢竟自己不待在屍魂界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或許真有什麼後起的深藏不露的陰謀份子打算在人間組一支自己的異能者軍隊。

浦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

「平子他們找到操縱那隻長頸鹿的術者,說服他講出他們切確的根據地…」浦原笑了下,這種事大概還是別讓黑崎知道的好,平子他們昨天來了一場肅清行動,場面很糟糕,失蹤人口大概會增加十幾個。
「總之,現在只有兩、三個帶頭的還在逃跑。平子被惹火以後的態度可不會好到哪裡去,難說那些人不會報復。所以啊,我叫你晚上要小心點。」說罷浦原彈了下黑崎的額頭,當作剛才他說自己遜的處罰。

最糟的是,平子這次的行動必定打草驚蛇,走私的人──可能是一群人,現在絕對不會現身,除非他們兩方有聯絡。

「安啦。」黑崎勾勾嘴角,「我打算待在家裡寫報告。」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碰上什麼難纏的東西,他大概還沒辦法應付──儘管他有在好好健身了,但這個身體相較愚鈍,沒辦法讓他肆意妄為;頂多和一般人打架還OK吧。

「哪裡?你租的地方?最好不要。」浦原清了清嗓子後站起身,揉了揉黑崎的頭,他實在覺得很好摸。「那裏已經被他們知道了,事情結束前別回去的好。」

黑崎就奇怪為什麼自己每次回公寓拿東西浦原都硬要跟著。

「呿,你就想讓我待在你視線範圍裡吧。」
黑崎抬頭瞄著對方,那邊正拿掉領帶、挽袖子的,就看浦原低頭對他微微一笑,黑崎一怔,並強迫自己不要別開眼。

「黑崎サン…」浦原突然出聲叫他。

「幹嘛?」黑崎沒好氣地回問。

「你還不去上課嗎?你這一節已經遲到20分鐘了。」

「什麼!」黑崎猛抬頭望著鬧鐘,人從沙發裡跳起來,推開浦原跑到電腦桌那邊火速抄起自己的東西。「你怎麼都沒說!」

「人家也剛剛才看到時間嘛…」浦原搔了搔臉頰。

黑崎嘖了一聲,兩三步邁到門口,浦原叫住他。
「我等你,晚點一起回去。」

黑崎皺眉,表情有點尷尬,但他還是喔了一聲當作回答。
「那…晚點見。」

「快去吧。」
浦原對他揮手,就聽黑崎一陣乒乒乓乓地跑下樓,浦原踱步到窗口,看黑崎死命奔跑到另一棟大樓的小小身影。他點起一根菸,卻一口都沒有抽,等到它凋萎後,浦原走進裡面的房間,面對一桌的機械,一時想不起要做些什麼。

「喜助。」
一個女人踏進房門,夜一,浦原轉頭看她,招呼她進來。
「一護剛走?」夜一無聲地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問,她能感覺到浦原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嗯,剛走。」浦原答道。「我需要妳去一趟屍魂界。」

又去?夜一瞪眼。就算現在瀞靈庭不再追殺他們這一夥叛逃的人,甚至還問過他們回去重新任職的意願,但既然他們已經選擇留在現世,那些遲鈍的渾帳對自己把屍魂界當自家廚房一樣進進出出的,還是不太爽快──重點是,夜一知道只要自己一回去,沒理由隱密機動的人不知道,這代表碎蜂那小妮子也會知道,然後立馬就飛奔過來黏著自己…

「好、吧──」夜一掏掏耳朵,心說既然你這傢伙這麼不想回去,那就只好我去了。崩玉的事情都過這麼久了,還在糾結,真是個鑽牛角尖的男人。

「不要這樣嘛。」浦原對她眨眨眼。
夜一擺了個鬼臉。裝可愛很噁心啊。

「然後呢?現在去?」夜一拿起浦原桌上一團鐵絲,拋上拋下地把玩。「你知道,我可以讓碎蜂查一下技術開發局裡的人。」當然這效果絕對比不上局裡內部的人去調查有效率,比方說涅,不過她已經和浦原討論過這個話題了。

「如果她願意。」浦原當然知道她會願意做這件事,為了夜一。「街上,後段區那裏可能會有一些靈能力者。」說不定有些怪傑躲在那裏,但最主要的源頭一定是在瀞靈庭中。

夜一又瞪了他一眼,怎麼老是讓她去那種水深火熱的地方
「你知道繼續追究下去,場面會很難看吧?」難看到要和四十六室打上交道的地步。

「我不能讓人拿著我的東西亂來。」

「你…唉。」夜一知道自己的好友很有能力,打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了,但雖然兩人很親近,喜助這傢伙也幾乎什麼事都跟自己說,夜一還是隱隱感覺到這傢伙有些事情沒和自己說清楚,他比自己這個隱密機動的軍團長還要神秘勒。

相處久了,她當然能猜出一些事情,喜助背後有股很強大的力量,令他無法抗拒的力量。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喜助不會刻意傷害自己,很多時候,喜助的體貼也是出自補償的心態…夜一清楚得很,這個男人身上有太多祕密了,弄得他總是未雨綢繆,常常忽略自己脆弱的那一面──這些話她從來沒告訴過他。

「算了,算了。」夜一把自己一頭散髮紮起來,「幫我開門啊,我這就去。」

「等等喔…」浦原蹲到桌子底下翻什麼東西,夜一看他丟了好多個箱子出來後,他一臉狼狽地站起身,手中拿了個三公分厚書本大小的箱子,他伸手抹掉上頭的灰塵。

「欸,」夜一突然想到了什麼,「你究竟什麼時候和一護說?」

「說…」浦原口吃了一下。「那只是…夜一,我覺得算了。」

「算了!」夜一怪叫起來,猛戳浦原的肩頭。「什麼叫算了?你才不許就這樣算了!」

「可是,黑崎サン他…我覺得事情不一樣了,他現在又是另一個人了,沒理由我還和他提起以前的事。」浦原揉著自己被戳痛的肩膀,夜一很暴力耶。「畢竟他都忘記了。」

「你幹嘛管他怎麼想。」夜一雙手叉腰,理所當然地說。浦原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這女人實在是喔……又不能說她目中無人,浦原就喜歡夜一這種個性,雖然自己經常遭殃,但夜一這種『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性格有時候會帶給他一種莫名的勇氣。

「我會試試看,但我不會說。從頭再來,這樣您滿意了嗎?」

夜一搥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啦,還有什麼要交代的?要不要帶名產回來?」

「妳開心就好…喏,這個拿著。」
浦原打開盒子,將一隻紅色的手機拋給夜一,機械狂跟久了,夜一也稍微會擺弄這些精巧的玩意兒,她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然後塞進褲子口袋裡。

「有事就馬上連絡,快速鍵幫妳設好了。」
浦原說著一邊拿起紅姬替她開門,現在他們不用偷偷摸摸的,屍魂界並沒有禁止他們回去,有舒服的路走當然走這條,更何況手工穿界門要耗上好多天。
「妳要用什麼理由?」麻煩的就是,照一般正規的方法進去,就是官方那裏都會有紀錄…偷偷摸摸太久了,對這種事情都比較敏感。

「呃…」夜一翻個白眼。「省親吧。」反正她大概也真的會去省親。

「又是這個喔?」

「少囉嗦。」

「小心一點。」浦原上前,很自然地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早點回家。」

「嗯。」
夜一對他擺擺手,讓他後退,門要關了。她走進那宛若漩渦一般的暗色空間,兩扇紙門緩緩將她的身形吞沒。

沒有夜一這個大胃王讓他施展身手,鐵齋大概暫時要無聊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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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elle [9] (2011.09.06)

浦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黑崎回到辦公室喊人的時候,浦原站在窗邊,夕陽將他的頭髮染成橘黃色的。黑崎很少看他這樣,這麼安靜,這讓黑崎一時之間忘了出聲。

黑崎承認以前的自己很少會去揣摩別人的心思,所謂的以前指的是上大學之前、還沒碰到浦原以前。他多半活著自己的小世界裡,老媽可以說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們的相處總是很直接,黑崎也不跟外面的人囉嗦,也沒什麼好講的。說來奇怪,他覺得二十幾年前的那個自己和他並沒有差很多,只是現在的自己有了很多秘密,天知道他大概兩星期沒跟老媽打電話了,上次他只能跟她說「一切都很好。」之類的謊話,希望老媽真的覺得自己生活上過得去,而不是每天和些奇怪的事情打交道。

要說謊總要預期下別人的想法。

浦原在家裡和在學校其實差很多,學校裡,穿上了西裝,怎麼說也得正經一點,雖然在黑崎面前浦原還是一個樣子,話很多,多到黑崎有時想把自己的襪子脫了塞他嘴裡,但其中還是有種微妙的差異。

所以他反倒看不習慣了。他好奇這時候的浦原在想些什麼。
或是說,他懷疑這才是浦原真正的樣子,沒有人能隨時隨地都那麼三八,那代表浦原可能時常在自己面前說謊,這黑崎以前就領教過很多次了,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是這麼信任眼前的男人。

「怎麼一直看我?」
浦原走到黑崎面前,用虎口去掐他下顎一把。
「走了?」
黑崎狼狽地拍開那隻愛作弄人的手,兩人一起走出那棟陰森的建築。浦原聽他的話多弄出幾盞電燈以免兩人留太晚時不小心摔斷脖子。黑崎實在懷疑浦原就喜歡這個調調。

他倆在返家的途中停在一家超市,黑崎很自動地從背包中翻出一頂再普通不過的棒球帽戴上。他不想惹事,如果他要和浦原混在一起的話,他最好還是遮掩一下別讓空座町的人認出來比較好。這還不算什麼,讓他覺得有點煩的是,浦原幾乎上下學都帶著他一起走,不管是用哪種交通方式。

如果是擔心自己的安全,那也有點太超過了,他又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老實說,早些浦原說今晚讓他放風的時候他還嚇了一跳。說到這,他還沒想到晚上要做什麼,但很顯然,他現在得先幫浦原搬生活用品回家。

這也是在他住進浦原家後發現的事,浦原似乎是那個負責購物的人,那和他想像中差很多。

他們快速搜刮完必需品後就離開,黑崎替浦原拎著幾袋東西,他們一邊沿著小巷走回去,浦原讓黑崎站在裡側,黑崎很自覺地壓低腦袋。這時他將問題拋給那個異常沉默不語的男人,一方面為了找話題,一方面讓他們看起來自然一點。

「因為我是家長嘛,」浦原淡淡地說,「我得負責讓這一切能順利進行下去。」

他用眼角掃視浦原的表情,男人沒有任何情緒。

黑崎沒開口問『這一切』是什麼。
他記得浦原和夜一那些人來到現世的理由和經過。黑崎猜這就是浦原儘管偶爾抱怨,卻還是答應平子他們的要求的原因。浦原或許還是覺得自己虧欠他們。

黑崎想,若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不會明白的吧。

「而且我才懂怎麼比價,」浦原繼續說,「畢竟是商人嘛。」
這倒是真的,還很會殺價,有次黑崎在一旁陪他,要不是浦原很會搞笑,他看蔬果店的老闆都要拿掃把趕人了。

他們站在浦原商店門口,門是鎖起來的,家裡沒人。
在等浦原掏鑰匙的同時,黑崎摘下帽子,撥了下自己的頭髮。
「我會有你家的備鑰嗎?」他開口問。
浦原看了他一眼,「你想要?」
「…我現在住這裡,不是嗎?」
「所以?」
門開了,他跟在浦原後頭,隨手將帽子摘下丟到玄關附近的矮櫃上,然後將夜晚、行人與塵囂阻絕於外。
「我覺得有把鑰匙會比較方便。」
「哼嗯,」浦原嘴角浮起那種,黑崎會稱之為"有點賤"的微笑。「這個嘛…」
「什麼啦…」

屋子裡很靜,他們走進廚房,將袋子隨地放下後,浦原自冰箱磁鐵下抽出一張字條,黑崎湊到他背後看,是鐵齋的字跡,寫上了幾句令人摸不著腦袋的話,黑崎只看得懂最後那句『晚飯在冰箱』太好了,浦原煮的東西就是噩夢…

「雨和甚太也不在,看來…」浦原向黑崎拋了個媚眼。「今天晚上只有我們兩個人了耶…黑崎サン。」

「我們不是每天晚上都兩個人嗎,哪有差?」黑崎才不理他,開了冰箱把蛋排進去。這個變態,連男人也要調戲。

「不不,在家裡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感覺更危險吧。」浦原也開始收拾剛買回來的東西,還特意強調家裡兩個字。

「不,有人的時候才刺激吧。」黑崎彎下腰將果汁放進去。

浦原好像被黑崎的答案嚇著了,嘴開開一時說不出話,「黑崎サン,原來你這麼開放,我第一次知道。試過公共廁所嗎?」

「才沒試過…色老頭,你才會做這種事吧。」黑崎白了他一眼,「再說…我幹嘛跟你討論這個啊。」

「不,這個資訊有用得很。」浦原一邊笑一邊將幾包速成飲品放進櫃子中。「還有什麼小秘密嗎?老師真的很想知道。」

黑崎一臉受不了的樣子,雙臂枕在冰箱門框上。
「浦原先生,你知道你是個大變態嗎?」

「我以為這是公開的秘密了?」

黑崎嘖了一聲,偏過頭繼續收拾東西。
「那代表你常常對別人性騷擾囉。」

等他又抬頭的時候,浦原已經站在他旁邊,搭著他的肩膀。
「我有在挑對象的。」

「喔、好吧。」還來啊?敷衍地應了一聲,這傢伙開玩笑真是沒個完的,於是他讓自以為是情聖的浦原晾在那邊耍帥。「那可以不要把你的費洛蒙散播到我身上嗎?我知道班上有些女生很喜歡你。」他也不止一次看見浦原和學校裡的女職員或學生在走廊或哪個地方咯咯亂笑了,浦原根本就是個花心大蘿蔔,還說勒。

「嗯…那你有被吸引到嗎?」

黑崎停了一下排蛋的動作。那句話聽起來有點奇怪。然後他選擇悶頭回答一聲「當然沒有,笨蛋。」裝作不太在意,一邊希望這場對話不要往更奇怪的地方走去。

「黑崎サン晚上打算幹什麼?」

黑崎聳聳肩,關上冰箱門。
「去街上晃個兩圈,回來寫作業?」

「就這樣?大學生不是都很瘋狂嗎?怎麼不找淺野他們出去?」

「喔…」黑崎一臉有點懶得解釋的表情。「淺野今天有找我去聯誼補人數,我找藉口擋掉了,現在找他有點不是時候。」

浦原有點想知道黑崎用了什麼藉口。
「現在打電話還行吧?去認識新朋友有什麼關係。」

「我不想去,很花錢。」又不是說浦原給他的工讀薪水有多高。而且,與其聞燒烤加上淺野身上男用香水的味道,他還寧願和浦原到處跑…

「好吧。」浦原摸摸下巴。「那你要先吃了再走還是回來再吃?」浦原的拇指比比冰箱另一手一邊拉鬆領帶,要他別忘了鐵齋有替他們作飯。

「我先吃好了。」

聞言浦原很自主地開了冰箱,將略微冰涼的幾個保鮮盒拿出來,要加熱,一邊囑咐黑崎去泡壺茶。一陣杯盤相撞,有些手忙腳亂的兩人在廚房裡頻頻閃躲對方、肩背相擦,他們倆都不是常進廚房的貨色,也不是說浦原家的廚房有多大,平常都只有鐵齋一個人在用。

在黑崎盯著火上的水壺時,浦原很誇張地嚷嚷著他絕對得去沖個澡不然就要死掉了之類的話,留黑崎一個人在廚房,黑崎瞄了一眼浦原離去的身影,顯然浦原晚上是不打算幹嘛了,至少不會作一些要流汗的活。

水開了之後,黑崎關了火,先將熱好的幾盤菜和飯端出去,才回到廚房搗鼓浦原櫥櫃裡那些茶葉,現在還太早,浦原還沒興致開酒喝,不然也不用他泡茶了…他嘴裡喃喃抱怨,等到真正坐好以後,就看浦原大搖大擺像老爺一樣從房間裡走出來,手裡抓著他那頂綠白相間的帽子。

黑崎飯添到一半,奇怪地盯著浦原。
「我有這麼帥,你需要一直看嗎?黑崎サン。」浦原對他眨眨眼,在他對面的墊子上坐下,將帽子放到一邊,從黑崎手裡接過那碗飯,並用種裝可愛的聲音向他道謝。

黑崎自動忽略他自戀的發言。「你不熱啊?」浦原現在穿著他那件和服上衣也就算了,連短褂他也穿在身上,不是剛洗完澡嗎?常常他看浦原都是隨便一件短袖和睡褲就出來了,穿這樣都可以出去爬人家窗口了──他自己以前就被爬過。

「裡面是短袖的。」浦原扒了口飯,然後放下碗筷,在褲子口袋裡掏出個什麼拋給黑崎,黑崎連忙伸手接住,差點就要掉到菜湯裡了,他有點埋怨的看了浦原一眼才低頭看──是一把鑰匙。

「所以你肯給我啊,浦原先生。」黑崎將鑰匙收進口袋裡,沒看浦原臉上的表情,他感覺有點彆扭。

「你就繼續忍笑吧。」浦原拿筷子指著黑崎。「我哪有可能不給你。」他們各自吞了幾口飯,浦原啜了一口茶。「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啊?」黑崎夾著章魚香腸的手停在半空中。通常浦原會這樣開頭都不是什麼好事。浦原劫走他手裡的章魚香腸,黑崎瞪了他一眼,又自己從盤子裡夾出一個,明明就還有很多嘛。

「你知道,我跟平子他們這事…」浦原發現一邊咀嚼有點難說話,於是他先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去。
「怎樣?」
「…結束之後,我就不會再去你讀的那間大學了。」在黑崎脫口問為什麼前,浦原淡淡地說:「到時你記得不要和同學談我的事了,他們不會記得。」

對喔,浦原不是真的教授…他只是個冒牌貨。
黑崎有些失神地戳著碗裡的飯。
「那…你會待到什麼時候?」
「估計會到暑假前。」
「所以你還是要評我的期末報告。」
「那你就好好寫啊。」
到暑假也不過剩一個月多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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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原說他會收拾,所以黑崎也就很乾脆地起身去拿自己的皮包手機什麼的準備出門晃晃,順便消化晚餐。

「沒有道別的吻嗎?」
浦原在黑崎穿鞋的時候問,「想都別想。」黑崎好奇浦原為什麼一直對自己性騷擾,以前他還覺得是開玩笑,現在…他有點分不清楚,在他回復記憶前那些一再出現的影像始終縈繞於他心頭,他懷疑浦原隱瞞了些什麼,但他也不知道怎麼問。黑崎連回頭白他一眼的力氣都省了,直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襬,一邊問:「要不要幫你買什麼?」
「呃,菸?」
這傢伙在家不是都抽煙斗?「好。我大概兩、三個小時以後回來。」講完黑崎拉開門就要走,浦原抓著他的胳臂,有點疼,黑崎疑惑、皺眉望向浦原;後者注視著對方許久,勾勾黑崎仍掛在頸上當作項鍊的戒指,最後只是貼著黑崎的耳朵輕聲說:「出門小心,早點回家。」
耳邊一陣暖,黑崎不由得甩開浦原的手,撫著自己的耳朵。距離太近了,他能聞得到浦原身上香皂的味道,浦原臉上漾著不知是捉弄人還是純粹的微笑,黑崎訥訥地應了聲喔,餘光最後能看到的是浦原抱著胸在和自己揮手道別。

黑崎走遠以後,浦原戴上帽子,穿上木屐,跟著步出家門。有些話題不太適合在裡頭說。他望著房角路燈無法點亮的濁沌街道,灰暗中有個身影緩緩步出,在燈光的壟罩下在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黑影。黑崎大概什麼都沒感覺到,那樣也好。

「介意我抽菸嗎?」浦原問站在自己身前的來人,那傢伙看起有點緊繃,雙手攢在口袋中,站得筆直。
「你隨意,浦原先生。好久不見了。」
浦原在找菸的當頭瞄了下對方,晚風捲走了幾點稍縱即逝的火星,浦原吐出一口白煙。「你該不會等了很久吧?石田同學。」浦原仔細盯著對方的表情,原來還期待石田會像年輕時一般發窘,但石田卻不為所動,真是沒趣,跟他爹越來越像了,連穿衣品味都很像。
「井上…」他總是忘了井上嫁人了,「茶渡前幾天打電話給我,我原本還不相信。黑崎這是去哪裡?」
石田有一些白髮了,果真是作醫師的,都很勞累嗎?
「我讓他放風呢。我們到其他地方說吧,石田同學,我有一點時間。」
石田對此似乎沒有什麼意見,也沒有問他們要去哪裡。

浦原領著石田來到離浦原商店幾條街外的一家咖啡廳,石田不記得自己搬家前有這間店;店裡播著香頌,Jacques Brel的歌聲和鋼琴琴音低低在米白色的空間中敲擊流瀉。蓄著小鬍子的老闆顯然和浦原很熟,浦原和老闆點了個頭,就逕自走到店內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石田坐在他對面,一個女店員拿菜單過來,浦原笑著在她耳邊念了些什麼,石田手指輕輕無聲地敲著桌面,女店員聽完後轉身回到櫃台,臨走前給浦原一個甜甜的笑容。

「為什麼來這裡?」石田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先不說兩個大男人和這種咖啡廳格格不入,浦原的衣著本身就和這裡非常不搭調了。
「唔,這裡的蛋糕很好吃,我想說你應該還沒吃飯。」從他和黑崎回家時,他就一直能感覺到石田在他們附近了,而且始終沒走遠。
「是嗎…你真貼心。」
「嗯哼。」浦原抿了一小口桌上原本就提供的檸檬水。
「黑崎也這樣覺得?」
浦原挑眉看向石田,石田雙手手指交疊置於桌沿。
「我記得我們不是來吵架的。」
「我不記得自己向你保證過那種事。不過…你說得對。」
石田的手再度縮回桌下,平擺於腹前。

沒多久,剛才和浦原調情的女店員端著一餐盤上來,上面有一塊看起來很素的的巧克力蛋糕和一杯深色的咖啡、一杯紅茶。
「謝謝妳,綾乃。」浦原脫帽對她又是一笑,接著將視線轉回桌上,將紅茶和蛋糕推給石田,自己則好整以暇地替咖啡加了一顆糖。「吃吃看,真的很棒,夜一常常吵著要吃這家的糕點。」
「怎麼你沒有要吃?」石田好奇地盯著那塊巧克力蛋糕,真的很素。
「我覺得黑崎サン晚點會帶點心回來,所以…」浦原聳聳肩,「總要注意下體重。」
石田切蛋糕時有點大力,鐵叉一下撞到了盤子,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所以,你有打算要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還是你只是想請我吃蛋糕?」
石田將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裡,真的很好吃,巧克力味道很濃,又不太甜,他面無表情地又吃了一口。

浦原靠向椅背,總算擺出一個比較正經的表情。
「我知道當醫生很忙,你可能沒那麼多時間扮正義使者…不過你應該感覺得到最近街上有些騷動吧?」
石田擺出一個"所以呢"的表情。
「我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必須要假扮成一所大學的教授,黑崎剛好是那裏的學生,如果你好奇我們怎麼會碰到的話。」
石田凝視浦原一會兒,彷彿在思考。「井…茶渡跟我說黑崎不記得我們的事情了,那他怎麼會跟你那麼親近?既然你們只是假扮的師生關係的話。」
浦原皺眉,「石田同學,」這真的說來話長,「我比較想知道你來做什麼?」

石田的手停了下來。
「如果是你,你有可能不來看看他嗎…」石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無法克制你自己。」
「一半是這樣吧,」浦原苦笑,「這個黑崎的能力埋得挺深,他說他是去年才發現自己看得見。我碰見他的時候他正被一隻虛騷擾呢。」
「然後你沒有抹掉他的記憶。」石田將附在一邊的牛奶加進紅茶中,用小匙子小心攪拌。
「…對,我沒有。」浦原喝了一口咖啡,香草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很甜「有很多後續發生的狀況…」
石田打斷了他的話,「他怎麼反應?」
「慌張?」浦原聳肩,「疑惑?你剛才完全可以自己問他。」
「問他?我?」石田挑眉、垂眼,「那樣太奇怪了。」然後他喝了口茶,牛奶的溫和香味和熱氣同時襲捲而來,石田放下茶杯,摘下眼鏡。
「…不,我不覺得他會感到奇怪。」浦原盯著石田的動作,小心翼翼地說。
「你什麼意思?」拿手帕擦拭鏡片,石田必須瞇起眼睛才能稍稍看清浦原的臉,浦原發現那看起來意外地有脅迫感,或許石田是有意的。「他又不認得我,當然很奇怪。」
「你等下鐵定要問為什麼…」浦原用拇指指腹摩擦杯口,「這樣說好了,黑崎サン記得很多事情,正確說來──他回復了大部分的記憶。」

不遠處的一個年輕女客不經意地將她的書碰掉了,一本厚重的精裝書,和地面撞擊發出聲悶響,她吃了一驚,隨即用抱歉的眼神短短環顧四周,迅速地彎腰拾起她的東西,重新埋頭於書本之中。

真是剛好。

石田將眼鏡戴上。
「…那是你所謂『後續發生的狀況』之一嗎?」
浦原用五指輕擊桌面。
「是的,石田同學。」
石田眉頭緊鎖,他和浦原雙雙注視良久,突然他移開目光,低頭兩三口把蛋糕吃完,並拿起紙巾擦拭嘴角。浦原知道他們的對話還沒完,石田沒黑崎那麼遲鈍,實際上,敏銳得多了。

紙巾在石田手裡被揉亂了。
「是人為的還是自然發生的?」
浦原將綾乃叫來要求續杯。
「你指什麼?石田同學。」
「不要裝傻,浦原先生…」
石田的手機在震動,他依舊盯著浦原,絲毫不肯放鬆。
浦原嘆了口氣,「你大概想先接電話…我等下會回答你的,石田同學,我哪兒也不去。」說完浦原往背後一靠;這比他想像中來得困難。石田這才從外套口袋中撈出他的電話,按下通話鍵後起身到店門外,離開前依舊凝視著浦原。

浦原一邊扳著自己的手指一邊透過玻璃看著外面的石田;從請織姬來幫夜一療傷時他就預見了這一切,儘管浦原並不是很想多作解釋,但黑崎的朋友們會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特別是石田…從以前石田就是那個對黑崎緊咬不放的人。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我跟石田才沒有很要好勒!
浦原雙眼發直,記憶中,黑崎對自己說那句話時是笑著的。
才不是這樣,你明明知道。不然你以為這是什麼?白癡浦原。
黑崎用手捶了自己胸口一拳,不痛,有什麼東西在他手上發亮──

浦原沒注意到深灰色的人影已經離開了他視線膠著之處,重新回到了他對面。石田看浦原在發呆,輕聲清了下喉嚨,以引起他的注意。
「石田同學。」浦原看他回來,唇角微微揚起。「你的達令嗎?」
石田看來有點羞窘,他急促地點了下頭,重新解開自己的西裝扣子,安穩地坐下。「請回答我的問題,浦原先生。」
「黑崎サン…」浦原吞嚥了下。覺得喉嚨很乾。「他原本的頭髮是黑色的,來到東京後,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和他見面後的第二天就全變色了,你應該看到了,就是他以前的髮色。」

「他會作夢,作有關以前我們…你、井上小姐、茶渡同學和其他人的夢,這些夢越來越頻繁;有天晚上,他的身體拒絕了他…」

「你說什麼?」石田聲音稍大地打斷了浦原,顯然是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也不理解,石田同學,這是我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綾乃在這時端著浦原的續杯咖啡過來,並好奇地瞄了石田一眼,浦原小聲地向她道謝,或許知道氣氛有點奇怪,綾乃匆匆回到櫃台去。

「他死了一次,」浦原輕聲說,「他…到我房裡,我…他要我把一切都向他說清楚,他說他想回復以前的記憶。」浦原說得飛快,說完了才看向石田。

石田面色鐵青,隔了這麼久才重見黑崎一面,雖然只是遠遠地看見黑崎。聽到"死了一次"這種話,石田不由得想到二十多年前,生理監視器無情且平板的聲響,黑崎遍體鄰傷地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中拖了許久才被宣布死亡,在那之前,他們只是一直盲目抱持著黑崎可能會回來的希望,他和黑崎的妹妹說黑崎只是暫時迷路了,但黑崎再也沒有睜開雙眼。「你知道該如何讓轉世的人回復記憶。」石田不由得閉上眼,給他幾秒鐘就好…幾秒鐘就好。

相隔二十多年之久,黑崎以另一種形式回到了他們身邊。

「…我也大可讓他回到身體裡就好,石田同學。」浦原看著外頭,空座町住宅區的街道在晚上很靜,偶有幾個面露疲色的上班族路經此處,毫無徬徨,只想盡快返家。
「為什麼這樣說?你明知黑崎下定決心的話,沒人能阻止他。」
「黑崎サン已經轉世了,我當時親眼看著他走的…這個舉動太輕率了,說不定我根本不應該干預他的生活。」
親眼看?「你已經做了,浦原先生,我不知道黑崎是怎麼想的,但以前…」石田略微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浦原從來沒有和石田這樣說話過,兩人之間的聯繫多是出自黑崎,雖然可能開開玩笑,但界線總是畫得很清楚。
浦原打斷他的話。
「黑崎サン不記得了。」
「什麼?」
「他不記得最後一年的事。」

突如其來的沉默籠罩了他們,只剩下店內的背景音樂在流轉繞動,石田看著男人扶著自己的額,闔上雙眼。

他最後和黑崎說的話是什麼?
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浦原第一次看到那個東西,一般那象徵著新生與希望,但它將黑崎從他身邊帶走,黑崎連頭也沒回,浦原甚至來不及和他說最後一次再見。

「那是同一個靈魂,但他們是兩個人,石田同學。」他們燒了他。
浦原睜開雙眼,神色清明。
而另一個人出現了。「我改變了黑崎的命運。」

石田緘默了好一陣子,浦原開始喝有點冷掉的咖啡。
他記得當醫生宣布死亡時間時,浦原並不在一旁,石田,和所有陷入悲痛的人一樣,他們來不及好奇浦原人在哪裡。石田記得浦原穿著黑色西裝前來悼念,和黑崎家的家長互相擁抱,穿著黑色洋裝的夜一站在浦原身邊,他們很快就離開告別式,但石田一直能感受到浦原的靈壓就在附近,他根本沒費心思去隱藏他的存在。

「所以…」石田發現自己的聲音啞了,他連忙喝口水。「你說你在處理的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浦原看了他一眼。「不,不用,已經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石田點點頭,再也找不到話題,有些事情他無法插手。
「那我──」石田看看手錶。
「我差不多該回去熱酒了,黑崎サン隨時可能回來,石田同學。」和石田談話是額外的行程。「要來嗎?看看他?」浦原伸手招呼一個店員過來。
「酒?他未成年吧?」石田推了推眼鏡。
「不,我要喝的,他以為我會在家。」
「哼嗯。」石田站起身,扣起外套。「不,今天不要了,我承認黑崎這件事很新鮮──」石田聽到浦原偷笑了一聲。「但我有自己的生活,浦原先生。或許下次,我和茶渡他們兩個一起過來。」
「不帶老婆嗎?」浦原挑眉,成功看到石田有點害羞的表情。「好好,」浦原站起身,順手接過店員遞來的紙袋,轉交給石田。「這拿回去和老婆陪罪吧。」

石田接過紙袋。
「謝謝。」
這不只是為了蛋糕。

浦原僅是簡單地向石田道別,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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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崎小跑步在空座町的街道上,運動讓他的身軀溫暖了起來,浦原叫他要經常鍛鍊,他也覺得這是必要的,這個身體沒有那麼結實迅速,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像以前一樣隨手可以揍扁五、六個彪形大漢之類的(雖然那樣聽起來好像很酷)但他覺得一直受浦原處處保護有點煩,他不需要人家細心呵護。

如果只是以前的話,黑崎不會也不想有機會去面對那些世人口中的怪物,只是要和一般人打架的話,他的身手綽綽有餘。前些日子,有次黑崎叫浦原少黏在他身邊,浦原只是手腳很快地把他壓制在身下,笑他連這樣都抵抗不了哪能和厲害的角色較真,然後浦原拎著他回家。說沒有不甘心是騙人的。

在快回到浦原商店前,他拔掉耳機,胡亂塞進已經放了不少東西的背包中,裏頭是他買的兩本拿來寫期末報告的書,給浦原的煙,一些文具補充品,和書店旁新開的羊羹店賣的點心,他買了芋頭羊羹,在路上又買了一些下酒的小菜──他不喝酒,那當然是給浦原的。一邊走,他一邊在背包裡胡亂地搜索浦原剛拿給自己沒多久的鑰匙,黑崎還沒把它串在自己的鑰匙上。

再說,難不成浦原要保護他一輩子嗎?當然不可能。

他找到了鑰匙,他忘了就把它放在口袋裡,可是很快地,他就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找鑰匙的必要,浦原正站在浦原商店門口不遠的路燈下,一手拿著一盅燒酒。黑崎握了握在口袋中的鑰匙,感覺自己的體溫傳至那個金屬製的小東西上。

黑崎並不知道那把鑰匙的意義,浦原將它交給了他。
但浦原也告訴黑崎,再一個月他就要走了。
雖然不是從自己面前永遠消失,黑崎只是很難不去想,是不是一個月後,他就該把這鑰匙還回去?那感覺是理所當然的事。

黑崎將背包背好,快步趨近,走近後才發現浦原面色酡紅,已經喝醉了?黑崎想著那小菜該怎麼辦才好。浦原看到他,只是淺淺地微笑。
浦原在等他嗎?

「黑崎サン。」浦原低聲喚,呵呵笑。
好吧,這傢伙沒醉也有六成了。
「浦原先生,你站在外面做什麼?」
「嗯…」浦原噘了下嘴,「你看不出來?」
「我不知道?等著襲擊路過的人?」黑崎失笑,那畫面想像起來有點好笑,浦原穿著木屐,用很卡通的表情,像青蛙一樣撲向某個人之類的。
「嗯…那就襲擊你囉。」浦原另一隻手撈過黑崎的肩膀,將他狠狠往懷裡帶,兩人並著走回屋裡,黑崎能感覺到浦原的體重壓在他身上,可能真的醉了。
「你還清醒著嗎?我幫你買了吃的。」
浦原側頭蹭了蹭黑崎頭頂,好像在說"幹得好"只是他醉得說不出話,所以只是嘴裡咕噥了兩聲。

黑崎將浦原輕輕推進玄關,餘光瞄見浦原的帽子被隨意拋在地上,他轉身關門,鐵齋他們今晚不回來,所以他將鐵門拉下,回過頭來,浦原正靠在糖果櫃上,酒瓶被放在一旁,浦原的眼神朦朧,好像無法聚焦,在黑崎身上四處游移,黑崎挑了挑眉,大醉鬼,雖說他其實聞不到很重的酒味。

黑崎脫下鞋子,走過去攙扶著浦原,浦原有夠重。
當走到走廊上時,黑崎空出一隻手開燈,燈照亮了走廊,但浦原突然轉頭凝視著黑崎,然後放棄了黑崎的扶持,轉而用手捧住黑崎雙頰。
「你的頭怎麼了?黑崎サン?」
浦原瞇著眼靠近看黑崎的額頭,那裏有道很新的傷口。
黑崎努力不掙扎,或是說,不和醉鬼計較。
「沒、沒什麼啦,書店在下貨的時候我一時沒注意,撞到了。」很尷尬,他在書店工作人員把書箱扛下樓的時候正面撞上了那個箱子,有本書角直接撞上了他的右額,書店店員一直道歉,但其實是他自己沒看路。

浦原在那看了很久,突然他問:「你給我買了什麼?」但手還是沒放開,而且聲音聽起來很清醒。浦原到底有沒有醉?黑崎不由得皺眉。
「呃…枝豆…和一些炸的…還有芋頭羊羹。」
「羊羹?」浦原低頭吃吃笑了起來,笑到將頭埋到黑崎的肩膀上,「哪有人喝酒配羊羹?你真的被撞暈了?」
黑崎嘖聲。「真囉嗦,你不吃我吃。」

浦原還在笑,他的笑聲隨著震動了黑崎的身軀,黑崎不由得感到奇怪,浦原是喝醉會一直笑的人嗎?他記得浦原…不,其實他沒看過浦原喝醉的樣子。漸漸浦原的笑聲越變越小,在浦原笑聲倏然抑止的同時,浦原將雙手穿過黑崎肩頸,將黑崎整個人摟進懷中,黑崎一時僵住了,側臉貼在浦原頸邊。他能聞到浦原身上淡淡的的酒味和煙味。這是怎麼了?

浦原一手在背後輕輕撫摸著黑崎的頭髮。
「你要小心一點,黑崎サン。」
然後黑崎能感覺到浦原在他頭上吻了一下。
「我不想再次失去你了。」

黑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浦原的耳語讓他心慌意亂,好像有什麼發生了。

最終黑崎只是小心翼翼地將雙手交叉置於浦原背後,像安慰人似地撫摸浦原的背部,輕聲且柔軟地應了聲好。

他倆維持著這個姿勢在走廊上站著,黑崎完全無法看見浦原的表情,只能感覺到浦原手指在自己頸背的觸感,浦原的指尖緩緩地來回撫摸那裡,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黑崎覺得自己染上了浦原的氣息,浦原微微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黑崎立刻感覺到失去了一部份的溫度,他有些恍惚地看著浦原。

「來吧,」浦原低頭望著他,嘴角噙著笑。「我幫你處理下傷口。」
然後他牽著黑崎的手,拉著黑崎向前走,黑崎沒想著要甩開,讓浦原拉著自己到浦原房間。浦原解下他的書包,叫他坐下,浦原在他那些神秘兮兮的櫃子裡挖寶似地找了半天,最後拿著東西回到黑崎面前。

「OK繃?消毒藥水?」黑崎戳了戳浦原肩膀。「我以為你會施展什麼奇妙的醫療鬼道,然後我的傷口一秒就會消失之類的。」
浦原在黑崎頭頂哼笑了一聲。
「我是給你製造和同學講故事聯絡感情的機會呢。」黑崎是不是忘了醫療鬼道只能用在靈體上?他又不是在那樣的狀態下受傷的──當然這不是說浦原辦不到就是了,只是這不過就是個小傷口。「讓他們笑下你有多笨。」
黑崎翻了個白眼,然後嗷了一聲,他都忘了浦原在幫人處理傷口這事上有多溫柔。「你最好快點,你的下酒菜要涼了,我還特地用跑的回來呢。」
「真貼心,黑崎サン,總是這麼貼心。」浦原將臉湊到黑崎面前,「我的心都要融化了。」黑崎又打了他一下,催促他快點,不要在那邊說肉麻話。

浦原撕開OK繃,撥開黑崎的頭髮,將OK繃貼上去。
「好了,把小菜交出來,你就可以去寫作業了,小子。」
黑崎瞪了他一眼,沒有真的生氣,只是伸手去勾他的背包,將幾個用塑膠袋密封好的餐盒和羊羹拿給浦原,並將菸放在一邊的桌上,站起身,將背包甩到肩上,「小心變胖。」然後黑崎走向浦原房門,走時順便關上浦原的門。

浦原張著嘴看著關上的門。又好氣又好笑。
「什麼啊…」

過了五分鐘,黑崎又來敲他的門,浦原的酒盅落在玄關了,浦原將門開了可以看到黑崎整個人的縫,黑崎將酒盅塞進浦原手裡,裏頭已經空了,浦原接過來了,但黑崎的手還停在酒盅上。
「…謝謝?」
黑崎還站在他房門,浦原以為他還要寫報告。
「浦原先生,」黑崎說,「能不能問件事?」他抽回手,放在自己腿側。
「好啊。」浦原很乾脆地答應。
「你給我的鑰匙…」黑崎停下來,一臉猶豫要不要講下去,最後他直視浦原的眼睛,看起來很認真。「你說你暑假就要走了。」黑崎想過種種浦原離開後的改變,他休息和讀書的地方可能要改成圖書館、他必須要找新的打工,他可能要開始和淺野一起去吵死人的學校餐廳吃飯,也沒有辦法再拿浦原出來當煩人邀約的擋箭牌,他會回到自己一個人租的小套房裡,在夜晚聽著隔壁傳來擋也擋不住的笑鬧和電視聲──簡直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黑崎說的句子在浦原聽起來不像是結束了。「是?」

「如果你知道你要走了,為什麼要現在給我鑰匙?」黑崎的手在兩側不安地揉捏著,他對自己的問題感到不解,但他必須問。

走廊上的燈已經讓黑崎關掉了,浦原房裡的昏黃色燈光,作為附近唯一的光源,柔和地照映在黑崎臉上,浦原擋住了一些光線,但他能清楚看見黑崎的臉,以及其上聚集於眉間的皺褶和明顯的疑惑。向下游移是黑崎的雙眼、臉頰、嘴唇、下巴、頸項,那條銀色的鍊子就繫在那兒,以及向下延續,他給黑崎的那個保護戒指。

有個聲音在喊停,但浦原將那些此刻聽起來分外惱人的意見隔除在外,一手搭上黑崎的脖子,他上前一步,吻住黑崎的唇,只是淺淺的碰觸就立刻退開。

「我想待在你的生命中,這就是原因,黑崎サン。」

黑崎似乎嚇著了,他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浦原,表情更為疑惑,浦原幽黑的眼注視著他,緊閉著唇,四周的一切好像靜止了,而他們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想得出法子逃開這個靜默的漩渦。

黑崎輕輕地眨眼,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浦原的卡通鈴聲從浦原衣架上西裝外套的口袋中悶聲傳出,他們像是被驚動了似的,雙雙用餘光看向那件外套,又將目光移回到對方身上,在浦原的鈴聲唱得差不多的時候,黑崎才結巴地說:「我、我回去…寫報告。」浦原對他點點頭,黑崎蹣跚地離開,回到客房時,他只覺得渾身發燙,坐回桌前,他用力喘了口氣,將上半身拋向桌面,雙手緊緊地扶在太陽穴兩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打得不是時候嗎?你那麼晚接?"
電話那頭傳來夜一的聲音,她身邊是一群小孩玩耍的聲音。

「沒這回事,夜一,妳打的時候剛剛好。」
浦原力氣全失地靠在門邊的牆上。

"你幹嘛啦?聽起來好虛。"夜一吃吃地笑。真是八卦,浦原在心裡唸她,但又有點高興在這時聽到夜一的聲音。
「沒有。打電話做什麼?有進展嗎?」
"啊──停,等下再跟你玩。"夜一似乎是在跟那邊的人說話。"我到這裡就和碎蜂去街上打聽了一下,問有沒有人看過類似的東西,這些人的保密功夫沒有做得很足,很鬆散。"

誰跟隱密機動的人比起來都很鬆散吧?浦原沒說出這句話,只是貼在牆上,平復自己的情緒,聽著夜一給的資訊,一邊試著停止回憶過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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