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27

Untitled #2 (Awareness)

 


  浦原咬著紙捲菸,口中噴出的煙在他臉頰旁徘徊不去,此時暮色已臨,街道上的路燈朦朧亮起,他送黑崎一護到玄關,倚著門邊,和黑崎道別。




  兩小時前,黑崎來替他家小妹買遠足零食,黑崎在拼命和浦原解釋之時,浦原看的是黑崎右手包著的石膏,足足從手肘包到手指去了。

  「黑崎先生,你那是怎麼啦?書包太重了嗎?」
  「白癡喔,我被自行車撞了啦。」

  那是黑崎為什麼會在浦原家的原因,那不重要,因為之後浦原邀黑崎進去喝杯茶。不是浦原好客,是黑崎看起來真的很熱,用另一隻手辛苦地拉著制服衣領,胸前的鈕扣早已解了兩顆,額側的汗珠戲劇性地滑下,接近他都感覺得到他身上的熱氣,活像個蒸籠似的──反正黑崎很高興的答應了,因為浦原說他家冰箱裡有巧克力雪糕;脫了鞋跟著浦原進屋,一待就待了兩個小時,因為浦原有在房間裡裝冷氣。

  他倆的年齡是差了幾世紀,但浦原在不知多久前發現黑崎這人其實很健談,點切對了自然能和他侃侃而談,浦原也就把黑崎告訴自己的事情當作新的娛樂,在現世認識的人也沒幾個,至少不會去結交普通人,自己這長生不死的身體,鬧出新聞來可不好。
  總之浦原在現世還真的蠻無聊的就是了,所以他也樂得黑崎這樣的年輕人往自己這裡跑,更不否認自己在某些地方是有稍微順著黑崎──雖然嘴巴還是毫不留情──讓黑崎不會厭惡自己,或是對自己還有一點好感。
  浦原相信自己在這一點做得還蠻好的,不然黑崎會去找他同齡的朋友,而不是陪個老頭子在有冷氣的房間裡喝茶吃點心。

  黑崎告訴浦原,自己被一個從上坡騎下來剎車失靈的笨蛋給撞了,他就活脫脫當了人家的人肉墊子,看對方是女的還騎在他身上他也不好意思發脾氣(這一點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內,當然,不斷地被浦原拿來調侃),只能摸摸鼻子叫對方別在意,自己上最近的醫院才發現,我操竟然骨折了。
  他們隨意聊了聊,浦原再給了自己一壺茶,從冰箱裡拿了一瓶果汁給黑崎,並順手撈了一些黑崎會吃的糖果餅乾給他嗑牙。

  浦原看著黑崎,黑崎說的話斷斷續續的傳入他耳裡,哪個球員怎樣又怎樣,哪場比賽該贏該輸之類的;浦原口裡的溫茶逐漸化於口中,連帶著眼前的黑崎也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腦海中的某個記憶。

  浦原總是睡得很淺,淺得他常在入眠前輾轉反側。這種時候有兩種做法:爬起身,繼續去做他的實驗,把自己操到昏倒為止;或是繼續躺著,當作自己和棉被融為了一體,就靜靜地凝視黑暗。
  而那個想法就是在某天,他選擇和床鋪纏綿的時候,突然盈滿了他的腦海。

  當時,佔據浦原思緒的是一些模糊的過往,那些流竄於他腦中的記憶如書頁一般翻動著,大多數他無法清晰的想起。這種經歷並不愉快,浦原覺得自己像浸在瀑布中的人,努力想抓住什麼,而不是直接被水流沖刷而下;拿實際的感受來比喻,就像用腦過度。

  現在你問浦原,他也想不起當時自己究竟抱住了哪一塊浮木,只依稀記得那和黑崎有關係。這麼朦朧的印象,浦原真的說不上口,他只記得自己當時在心頭浮上的念頭有些詭異,對自己這樣的人來說。

  「啊,我該走了。」
  黑崎望望浦原房裡的時鐘,一句話切斷了浦原的思考。
  「我送你。」
  浦原率先站起,伸手拉了黑崎一把。

  黑崎的左手有人體的溫度。
  浦原在朦朦朧朧的記憶中記得這一點。

  黑崎沒受傷的那隻手扶在牆上,穩著身子好穿鞋,當他好不容易將腳塞入那雙球鞋後,卻發現一隻腳的鞋帶掉了,嘖聲,他彎腰,嘗試用一隻手綁鞋帶,卻怎樣都沒辦法將兩端繫起。

  一旁傳來浦原的吐息,黑崎能感受到浦原落井下石的戲謔目光。不過他又能如何?只能繼續努力和鞋帶奮戰,手指不聽使喚也罷,這鞋帶在這種時候也跟自己作對,他在腦中不自主將鞋帶擬人化,咒罵了好幾十遍,屋外的空氣壓在他背上,他的神經緊繃了起來。可惡,浦原那傢伙,在那裏看人出糗,還抽菸,抽死你個浦原!而且煙好臭,他怎麼以前都沒抱怨過?浦原真的不該再抽那玩意了,瞧浦原那死樣子,黑眼圈好像一輩子都沒消過…

  於是黑崎沒聽到浦原在叫他,直到浦原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才醒過來。
  「想什麼呢,黑崎先生。」
  黑崎呆住了,脖子仰成120度看著浦原。
  「…想你到底有沒有睡覺。」
  浦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就想這個?」
  浦原不好意思提醒黑崎,這個問題讓人有點害羞。
  「還有這個,」黑崎用剩餘的手搶過浦原手上的菸,如果是菸斗他就不搶了,但是浦原今天抽的是普通販賣機就有賣的那種…總之他搶過來了,然後一個用力就丟出了門口,浦原沒有多大反應,只是微微愣在那裏。「別抽了。」
  黑崎得意洋洋的時間大概不超過0.5秒,從丟出菸的方向轉頭回來,看到浦原的表情時他就後悔了──他剛剛是在幹嘛?黑崎承認自己在做那件事情時完全不經大腦,現在幫浦原撿回來還來得及嗎?

  「…黑崎先生。」黑崎臉上的表情真精采。
  浦原比黑崎還要早回過神。
  「…誰叫你看起來那麼不健康。」黑崎辯解,好像把浦原菸丟出門的是浦原看起來不健康這件事似的。
  「我看起來很不健康?」也還好啦。「不是我說,黑崎先生,我還蠻壯的,不信你摸。」說完浦原真的就去拉了黑崎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黑崎一下反應不過來,碰到了浦原胸口才忙抽回自己的手,他抿了抿唇。
  「去,少毛手毛腳的。」
  「你是小女生啊。」
  「別囉嗦。叫你少抽菸是為你好,聽說抽菸的人智商比較低你知不知道?」雖然知道浦原是在逗他,黑崎還是不自覺地和浦原拌起嘴來。「還有你啊那根本不是壯是中年肥才對。」
  要別人來和浦原說,浦原鐵定嘴上笑笑心說關你屁事,黑崎就比較像是那種你愛抽抽吧抽死你也不關我事的人,今天這樣講還是頭一次。浦原了然於心,也有點驚訝,他就大人大量原諒黑崎剛才說他是癡肥老頭,只是用力揉黑崎那頭很刺的橘髮。
  「謝謝你,黑崎先生。」
  黑崎一下不習慣他這樣,張嘴瞪著他,浦原好心的伸手讓他的下巴歸位。
  「喔…」
  氣氛突然尷尬起來,黑崎眨巴著眼睛,浦原沒打算去改變這種狀況,沉默剛要冒出頭被黑崎一句我要回家了拍下去,可黑崎顯然忘了自己鞋帶還沒綁好,一走又好死不死踩到,整個人眼看就要跌個狗吃屎,浦原手快拉回黑崎,只是好死不死抓到他的石膏,黑崎痛得出聲大叫,滿眼帶怨的看著浦原,只差沒眼角帶淚。
  「痛死了,你這傢伙故意的吧?」
  「你不該對拯救你免於破相好幾星期的人這樣說吧…」再說有什麼萬一浦原自己動手幫他治不就好了,浦原戳了一下那小子額角,真是不識好歹,然後叫了一聲黑崎。
  「幹嘛?」黑崎沒好氣。
  「坐下。」浦原指向一個矮櫃,讓黑崎坐在上面。
  黑崎聽浦原那語氣心裡有點不爽,抱了一半的胸(因為另一手動不了),用力和浦原大眼瞪小眼,回說「坐了要幹什麼?」浦原聽他這樣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把人壓了下去,然後自己在黑崎面前蹲了下來,黑崎也不知道浦原想幹嘛,一下子閉上了嘴。
  浦原蹲下後不幹別的,而是把黑崎的兩只鞋子給脫了,黑崎怔怔看著浦原,還想不透他幹啥這樣,而且讓個男人脫自己鞋子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浦原先一手將黑崎左腳褲管向上推了一些,再替他將球鞋穿上,還整了整剛才黑崎胡亂穿鞋被壓下去的鞋背,接著繞起那兩頭鞋帶,一手一邊,稍稍用力便拉緊,黑崎哼了一聲,似乎是鞋緊了不舒服。
  「還想說你要幹嘛…幫人綁鞋帶不會說一聲啊。」
  浦原由他去說,也沒去唏噓對方臉紅的事實。幫黑崎穿上另一邊的鞋,浦原拍了一下黑崎大腿,之前第一次見他還瘦得像竹竿,被操過以後就結實了不少。浦原站起身,伸出手要拉黑崎。
  「仙杜瑞拉,還合腳嗎?」
  黑崎我靠一聲一臉噁心,要讓浦原幫忙的手僵在空中。
  「我要是仙杜瑞拉你是什麼?」
  「王子吧。」
  黑崎拍開浦原的手,自己站起來,他是手殘又不是腳廢了,瞧浦原那理直氣壯的樣子就有氣,不過黑崎嘴巴上還是笑著的。娘的浦原這傢伙有時候怪不正經的。
  「穿鞋這種事都是叫僕人的吧,僕人。」
  「哪有這回事,為了自己深愛的女人替她穿個鞋又有什麼關係。」
  浦原講歸講,腦子裡還記得黑崎是來這裡替他妹買東西的,隨手拿了幾項自己記憶中黑崎家小女兒愛吃的零食包成一紙袋交給黑崎,黑崎說聲謝然後掏錢給浦原(當然要付,就算浦原說不要錢也得付,不付之後不知道會有什麼麻煩),兩人又打屁了幾句,浦原靠在門樑上,即將沉下的橘紅色映在黑崎身後,他不自覺地掏出菸,打火機一燒,那煙又緩緩飄起,看起來像片火海一般。
  黑崎一下子不回他話,直勾勾盯著他。
  浦原正覺得奇怪,沒事你小子瞪什麼,立刻想起來剛才黑崎才把他菸給丟了。浦原也不慌,也沒打算把那菸給熄了,悠悠哉哉地吸了好大一口,才說「你下次來我就戒了。」
  「啥?那我明天就來呢?」黑崎一臉不相信。
  「敝人的光榮。」浦原又抽一口。
  「呿…」黑崎懶得再和他有的沒的,提著紙袋要回家去了。
  浦原在黑崎要轉彎的時候向黑崎說下次再來啊,黑崎喔了一聲,彆扭地向浦原揮手,人拐個彎就消失在樹叢後。

  浦原繼續在那抽他的菸,嘴上笑盈盈的,一雙蒼眼彎得像月亮,直到燙著了手指,他才捏著菸屁股回屋裡,並拉上鐵門,結束今天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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